英雄未路之二十——一见钟情

作者：燕怛

带着愤懑的情绪，成汉忠领取了一笔路费，买了一壶酒，一包花生米，再次踏上寻找部队的征途。

从监利县容城码头登船，顺江而下，本可直达汉口，到了湖南岳阳，他临时改变主意，不再东去，登岸改走陆路，赶往岳阳火车站，想乘火车去广西，不是说广西哪边闹匪患吗？我正手痒，捉土匪是我的拿手好戏。成汉忠充满自信，赌气离开监利县，下决心非找到部队不可，除非他的部队人间蒸发。

岳阳城不算大，以岳阳楼最为有名，他早就听说江南传载千古的三大名楼之一岳阳楼，既然路过去逛逛也好，这些年尽行军打仗、养伤，到的地方不少，谈起名胜古迹，一处也没瞧，好不容易有点清闲，可以一饱眼福。他逮住一个匆匆忙忙赶路的一个小伙子，打听道：“同志，岳阳楼怎么走？”

小伙子一翻眼睛：“破楼有什么看头？不就是一栋破破烂烂的楼房吗？今天是三月三，赶快去洞庭湖边吧，哪里才热闹。”

“洞庭湖有什么热闹可看？”

小伙子得意地说：“哪里举行迎春龙舟比赛，来了好些省的队伍，这是我们岳阳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比赛，我就是去参加比赛的。”

成汉忠想了想，说：“好，我跟你去看看。”

到了效外的洞庭湖边，红旗猎猎，彩带飘扬，锣鼓喧天，湖面极宽，一眼看不到对面，十几艘龙舟一字排开，舟上的健儿穿红着绿，扎着彩色腰带，整装待发，岸边人们吹吹打打，甚为热闹，人们扶老携幼，齐聚于此，观赏比赛，岸边还有唱湖南花鼓戏的，看到这种情景，成汉忠蓦然想起那年动手打了二瘪瘪，被迫出逃，弹指一算，己有十年，己从一个翩翩少年成长壮年汉子，一事无成，到现在找部队，找组织，仍然在寻寻觅觅，不由得愁上心头，长唉一声，潸然泪下。

眼前如此热闹的情景，不能错过，他找了棵柳树下，坐下看比赛。龙舟比赛在湖北也有传统，记得小时候曾在汉江里看过一次，因为组织工作不好，龙舟在江心翻覆，引起岸边观众骚动，不少人落水，淹死了十多人，汉口特别市下令禁止，今天偶尔看到，成汉忠满心欢喜，兴趣盎然。

看比赛的人越来越多，除了三湘老乡外，还有来自湖北石道、监利、洪湖的农民，划来小船，进入洞庭湖看稀奇，一时间人多为患。一些闲不住的孩子忍不住在就在湖边嬉闹，脱得光光的，跳下湖去玩水，稍大一些的孩子则对龙舟赛产生兴趣，就在比赛要开始时，意外发生了：距离成汉忠不足百米的几个八、九岁的孩子被拥挤的人挤进水里，其中有两个孩子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想靠自己的水性游回岸上，大多数人知道洞庭湖边长大的孩子没有不会水，对孩子落水无动于衷，没有人去施救，甚至连瞟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没想到此处水特别深，龙舟比赛开始后，几十艘轮船驶过，掀起了浪花，使两个孩子慌了手脚，胡乱挣扎，心里越慌，动作就越离谱，喝了几口水后，就不知所措，终于喊起：“救命！”

偏偏此时岸边一片欢呼声，人们全部注意力都在湖面，把两个少年的呼救声淹没，眼看两个少年渐渐气力不支，要沉下去时，成汉忠叫了声：“不好！”顾不得脱军装，一头栽进水里，游了过去，拽住了两个少年，将他们拎上岸来。

岸上的人们这才把注意转到眼前一幕，成汉忠舍己救人赢得了群众的热烈掌声，成汉忠将两个少年平躺在草地上，轻揉他们的腹部，挤出满肚子的湖水，其中呛水较轻的女孩先醒来，“鸣”地哭了起来，喊叫道：“姑姑——”

一个姑娘神色慌张地挤进来，见到两个少年，惨叫一声，哭着扑上来，那男孩也睁开眼睛，却露出调皮的笑容：“姑姑，你哭什么呀？”

姑娘一愣，破涕为笑，踢了他一脚：“你吓死我了！”当她明白这一切之后，连忙向成汉忠鞠躬示谢：“谢谢您，解放军同志！”

“没什么，没什么。”成汉忠见众人围上来，分开人群要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姑娘连忙追上前说：“大哥，您留个名字吧，现在解放了，我要报告政府表彰您。”

成汉忠心里说：我若要表彰，就不会跳下水去救人。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加快步伐，往火车站而去。

到了火车站，却被告之，南线铁路从岳阳到长沙段，被特务破坏，正在抢修之中，现己停售车票。成汉忠不由得苦笑：看来还得靠我的铁脚板，驶上“11路”车，从岳阳到长沙，距离不算太远，走路顶多两天，刚才在冷水里一浸泡，腰间又开始有些酸疼，他赶紧喝了一大口白酒，让身子骨发热，沿着铁路，迈开大步，往南而行。

走了半天，天色渐晚，黑了下来，肚子开始咕噜直叫，坐在铁轨上，翻开挎包，寻找干粮，把包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粒粮食，可能在跳水游泳时失落了，他举目望去，除了两条冰冷的铁轨，哪里还有人烟？只得勒紧皮带，饿一个晚上再说，继续往南走了半里地，终于找到了一个铁路桥，天完全黑下来了，他钻进铁路桥洞，也不讲究，靠着水泥墩子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被一阵吃吃的笑声惊醒，睁开眼睛，首先是剌眼的阳光，接着看到一群学生打扮的姑娘，围着他在品足论脚，窃窃私语，不时传出“咯咯”的笑声。成汉忠还在奇怪，昨上晚上连个人毛都看不到，今天一大早怎么会从天而隆这么多姑娘？他赶紧站起身，拍掉揣上的尘土，钻出桥洞，这才发现，铁路上己有无数的学生在红旗映衬下，正在抢修铁路。

“大哥，你在这里呀！”一个俊俏的姑娘站到前面，一把抓住成汉忠的手，说：“我们到处找你，没想到你跑到离岳阳二十多公里的地方，谢天谢地，这回终于让我逮住了。”

成汉忠认出是昨天在湖边的那个姑娘，脸一红，忙抖开姑娘的手，还没说话，那帮叽叽喳喳的姑娘就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围着那姑娘问怎么会认识这个他。美貌姑娘来不及解释，拉着成汉忠就要走：“我爸妈，还有哥哥嫂嫂埋怨了我一天，怎么能放你再走，你是我们家大恩人，快跟我回家，我们要好好感谢你。”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成汉忠谦虚地说：“这也是我们人民子弟兵应尽之责。对不起，我要赶回部队。”

姑娘冰雪聪明：“哇！原来你是要坐火车，铁路坏了，火车不通才步行到此？”

成汉忠微笑道：“没有交通工具，我们就长途跋涉，发扬我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优良传统，走，也要赶回部队。”

姑娘们围住成汉忠，不让他走，那俊秀姑娘把昨天在洞庭湖边，成汉忠救了她一双孪生侄儿情景说了一遍，姑娘们顿时肃然起敬，不再起哄，也不管成汉忠怎么说，都不放他走，拥簇着他，来到铁路边，喊来一名领导模样的男人。那男人听说之后态度十分热情，邀请成汉忠到一个临时工棚坐坐，喝碗热茶。经询问，成汉忠知道他们是岳阳市师范学校的师生，主动自发地来抢修铁路，师生也不懂得怎么修筑，只是凭借一腔热血，乘汽车而来，一无修路技术，二无设备，跑来却被告之等铁路上的同志来指导。那个姑娘叫岳英，为师范学校在校学生，介绍她时，成汉忠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长得真美，椭圆形有脸蛋上带着清秀的莞笑，一笑一颦，优雅得体，举止自然，恰到好处，大大的眼睛犹如悠悠流淌的山间小溪，灵动而清澈，她也正在端详着他，湘女特有的火辣辣的光芒，眸目传神，大大方方，深情含嗔，两条粗大的辫子，苗条而结实的身段，仿佛就是仙女降落在眼前。成汉忠走南闯北，南征北战数十年，也算是见过世面，还真没见过如此美丽多情的女子。

都说湘江出美女，这个湘妹子，长得真甜，如同出柚浓蜜一般，让成汉忠的心一下子失去了平静。当年目睹过保安团嫖娼宿妓，那些风尘女子，虽然妖艳，却淫猥不堪，年龄稍小的成汉忠惟恐避之不及；到了新四军，军民就是鱼水关系，成汉忠从不存邪念，把驻地群众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成汉忠是战斗英雄，受到群众观顾的机会自然多一些，那些婶婶、婆婆们前来提亲，大姑娘小媳妇借故有事无事来找他，他都会脸儿通红，赧笑谢绝，懵懵懂懂的他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从来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还落得“小连长架子太大，瞧不起我们乡下人”的批评声。在严大哥家养伤时，邻里一个叫小凤的姑娘几乎天天来看望他，嫌严大哥笨手笨脚，洗不净衣裳，帮着严大哥干液压，细心照料他，姑娘泼辣大胆，挑明了要嫁成汉忠，严大哥也劝成汉忠接受小凤。成汉忠却以人在部队，婚姻大事要由组织决定，他反过来热心地劝说小凤嫁给善良本份的严大哥，这也算是成汉忠感情生涯的一个小插曲。成汉忠总是认为，人是部队上的人，戎马一生，随时都有可能牺牲，不能让人家轻易做寡妇。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女孩子以嫁解放军为荣，解放军军官成为姑娘们追逐的对象，受到社会的尊敬，成汉忠可不想沾那个光，说不出心里的另一半是什么模样，从来就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眼前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姑娘，让他眼前一亮，顿生好感。他自己都奇怪：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甜甜的，滑滑的，那是一种牵挂，是一种企盼，不由得一阵心跳，一阵脸红。

这男人就是校长，听说这个解放军就是勇救落水孩子的英雄，更加敬佩，赶紧倒茶，岳英看出成汉忠还没进餐，拿出自己的饭盒，请他先吃，成汉忠从昨天饿到现在，也不客气，接过就吃。

成汉忠没修过铁路，帮不上什么忙，但看看路还行，当年炸过日本人的军列，不会修路，却会破路，答应校长的要求，先看看铁路被炸现场，到了地方，一眼就看到这是两枚定时炸弹爆炸所为，将一根铁轨炸断，枕木炸飞，基石掏空。成汉忠觉得有些不解，用两枚炸弹去炸一根铁轨，于情不合，也没有这么愚笨的作法，敌人不傻，现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其他的炸弹。他看到上百人挥舞着铁锹，洋镐，挤上路轨，就如同过节一般热闹，而且有人还在高声唱歌，赶紧告诉那个校长：“告诉你的学生，立刻疏散，撤出铁路，此处极其危险！”

校长吓得一跳，睁大眼睛没听明白。

成汉忠指着断铁轨说：“特务安装定时炸弹，肯定不会只炸一股铁轨，我怀疑附近可能还有炸弹，你把人带下去，我来检查排弹。”

说着他取下挎包，接过岳英手里的铁锹，小心地摸索，校长连忙招呼师生们下路基。

成汉忠以断轨处为中心，先往南探查，然后转北，轻轻扒开基石，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约行进一米开外，有几块石头很是特别，成汉忠轻轻拿开上面两块石头，一个香烟盒大小的装置露了出来，几根导线缠在枕木的铆钉上，成汉忠不敢乱碰，想问紧张关注这边的校长，有没有剪刀，身后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手心就是一把小剪刀，成汉忠心里一喜，谁这么默契？回头一看是岳英，成汉忠接过剪刀，加重语气说：“危险，你赶快离开。”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岳英语气柔和，却极为坚定。

成汉忠不容她置疑，瞪着眼睛：“服从命令，撤下去。”

“大哥，我只是想陪陪你。”岳英还想辫解，看到成汉忠严厉的目光，浑身一哆嗦，只好往回爬。

成汉忠这才开始撤除导线，剪断几根缠死的电线，发现有两根连接到另一边的铁轨，他是顺藤摸瓜，又找到另一枚炸弹，剪断导体，小心取出装置，原来这是两枚美式松发炸弹，等铁路遇到重压力时，炸弹会自动启爆，也就是说修好铁路时，正式通车时，列车经过此段，即发生一次爆炸，造成重大的伤亡。

成汉忠小心奕奕地捧出炸弹，取出引信撞针，这才重重地抒了口气，这时那条玉手又伸了过来，一条带着香水味的小手巾擦净了他额头的汗水，他抬眼看时，仍是岳英，流的汗远比自己多，不由得一皱眉头：“你怎么还没走？”

湘味十足的岳英眨了眨美丽的大眼，嫣然一笑：“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这里很危险，万一装置爆炸，我会粉身碎骨，”成汉忠排除了炸弹，变得轻松多了，也没有刚见面时的拘谨，说：“伤害到无辜，我会成为千古罪人，做鬼也愧疚。”

岳英甜甜一笑，眼里饱含无限寓意，站起身来，双手作喇叭状喊道：“同志们，同学们，炸弹排除了！”

她一招唤，师生们立即蜂拥而上，争先恐后观看那两枚炸弹，有人跺脚骂特务太歹毒，要等列车通车时再爆炸，会夺去多少人的生命？有人深为这位解放军的大智大勇而敬佩，有几个女同学拉着岳英的手，好不羡慕地说：“你好大的胆子，我们在底下连看都不敢，你还靠得那么近，你就不怕？”

岳英羞红了脸，灿若桃花，艳丽动人：“跟他在一起，我就不怕！”

校长紧紧握住成汉忠的手，说：“同志，真的感谢你，你救了我们这几百师生的生命！”

一声长笛，几辆修理车缓缓而来，停在了前边，从车上下来几十名铁路工作，七手八脚地从车上卸枕木、钢轨等，校长向一名干部模样的人走去，低声说了几句，那人脸色大变，连跑带走地过来与成汉忠握手，谢声不断，非要拉成汉忠上车。岳英不知他们是什么人，不放心地跟了上去，一名铁路工人拦住她说：“喂，你上去干什么？”

岳英也不害怕，杏眼一瞪：“你凶什么凶，他是我男朋友！”

成汉忠听得一愣，如此大胆泼辣的湘妹子，真是可爱之极，不由得回头看了岳英一眼，她脸色绯红，正顽皮地冲自己笑着，这里人多，不方便解释，成汉忠只能装作没有听到，向那位干部介绍情况。原来那位干部是岳阳车站的领导，非常热情，问起成汉忠是哪个部队，铁路局一定要为成汉忠请功。成汉忠说明自己是伤愈归队人员，部队正在广西剿匪，铁路同志立即表示，只待铁路修好，把成汉忠送上南行的列车。

听说成汉忠因战斗负伤，工人们缠着成汉忠讲打仗的故事，特别是岳英，瞪圆了眼睛，紧张地咬着下唇，连眼皮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漏掉一个字。成汉忠推诿一阵，实在推不掉，他不讲，工人们不放你下车，岳英忍不住说：“我也想听听，你就满足一下我们这些人对英雄崇拜的心理吧。”

成汉忠只好胡乱讲了几个小片段，岳英和工人们觉得不过瘾，那位车站领导微笑地打断他们说：“同志们，让我们英雄休息一下，就别在这里软磨硬泡，以后有时间再讲。”又对岳英说：“这位女同学，听说刚才排炸弹时，你是惟一和成汉忠同志坚持在场的人，你真勇敢，我们应该好好向你学习。”

岳英幸福地一笑，偷偷地瞥了成汉忠一眼，发现他正瞅着自己，冲他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