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田敏江送叶秋枫回寝室后,来到画室。抽着闷烟,心乱如麻:他们的关系实际上刚刚确立,在这个时候,他若出国,走得脱吗?背弃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丢下病魔缠身的她,于心何忍?良心也不允许啊!她还能活多久?一旦分离,肯定再也见不到他了,她除了忍受病魔的折磨,还要忍受寂寞、孤独的折磨,这才是加剧她死亡的推动力啊!他清楚跟她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真诚的爱情是无私的奉献,为了她就是不留学,放径考研,也决不能离开她半步!当务之急是要让她上医院治疗,无奈他囊中羞涩,仅凭获奖的那点钱,肯定不够。同学们大都离校回家了,就是募捐也找不到人呀。他决定找校方帮助。
与叶秋枫同寝室的张萍萍、玉婷也回了家。为照顾她,田敏江干脆搬到了叶秋枫的寝室,反正他也是无家可归的人。田敏江没有想到,这种莽撞的举动,顿时在学校掀起波澜大波,政治部的人被激怒了,立即决定处理田敏江、叶秋枫严重违纪事件。
田敏江去找系领导,碰到刘洪政。他诡密地笑道:“田敏江,祝贺你们的《自然》获得了一等奖,各获三千元的奖金,嘿嘿!”
“就这吗?”田敏江不想跟他多纠缠,荣誉和金钱对他来说是过眼烟云,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当然有事,”刘洪政有点尴尬,说:“大家都在为分配奔走,你倒是清闲自在!老同学,我提醒你一句,留学名额只有一个,大家都在觊觎啊……”
“谢谢,”田敏江坦然答道:“我服从组织分配。”
“老同学,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不是你有才就必须有用武之地的。”
刘洪政讥笑道:“我不懂,凭你的才学,应该继续深造。若是丢进了大山沟,当一名乡村民办教师,岂不是毁了一代英才?”
田敏江冷冷一笑说:“我自信国家培养我们,不是为了荒废我们。作为美术工作者,山村田野也是完美的画布啊?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刘洪政狡黠一笑,又说:“人都希望有点建树,作点什么,让社会承认,功成名就。象你老兄才高八斗,一字值千金,当然不怕……”
田敏江有点厌恶:“你说完了吗?我还有事。”
刘洪政嘿嘿笑道:“春英来了,我想她能帮你。”
田敏江忙问:“她人哪?”
“走啦!”刘洪政漫不经心地说:“我估计你不想见她,所以没有让她找你……”
田敏江火了:“你凭什么说我不想见她?”
刘洪政摆摆手说:“别发火,你听我说完。老实说你俩在一块长大,青梅竹马,她人长得那得漂亮,锲而不舍地追你,真让人羡慕。你别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就了不起,你的分配可撑握在人家的手里,我违心地劝你马上跟她结婚,于你于她都有好处。再说韩家对你不簿,你得讲良心!”
田敏江茫然,迷惑地瞪大眼睛。 刘洪政有些得意,继续说:“我们同学一场,过去有过争吵,那都是正常的,马上就各奔东西,天各一方,我们该和解的都说清楚了吧。我本来也极想追春英的,她长得实在太美了!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她那里会看得上我。再说我怎么能挖你的墙角。至于你跟小叶嘛,真得忍痛割爱了,你们住在同一间寝室
,胆子真大啊!系里早就传开了,说你把小叶肚子弄大了……弄得她到医院流产才躺下……别发火,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你可以到政治部去了解。你呀,太认真了,典型的情场新手,玩怎么能当真?赔那么多的感情不伤身体吗?你抽身要快,赶紧从女生宿舍搬出来。心要狠点,给她点钱什么都过去了。老同学,这方面的经验我比你丰富得多——叶秋枫已经是残花败柳,我自然不会拣你的牙慧……”
田敏江气得脸直发柴紫:“无耻!滚!”
他一气之下,直奔系办公室,要质问那些谣言是从哪里来的? 系里头面人物都在,连班主任都在场,吴主任不等他开口,就厉声问道:“田敏江,你是建校第一人,敢公开跟女同学同居者!你是示威还是逞强?你给我讲清楚!”
田敏江也是一肚子的火,瓮声瓮气地答道:“什么女同学,她就是我的末婚妻!”
“你——混蛋!”吴主任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死犟的狂妄学生,气得直挥拳头。“你不知道学校的规章制度!”
"知道。”
“知道?好!我们必须制止这种丑闻!要严肃处理!”
“哼!我正为此找你们哩!”田敏江气冲冲地说:“我是请求组织援助的。既然你们说我有什么丑闻,那么我不妨说给你们听听!吴主任,叶秋病确实病了……这您可以请医生来诊断,她自己也有检查结果。我要说的是,她是清清白白的纯洁姑娘!我想反问一句,随便诬陷、诽谤一个女学生,应该负什么样的法律责任!我很伤心,因为叶秋枫太不幸了,她才二十二岁,就要走完人生历程啊……我住那里是为了照顾她啊……”
田敏江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吴主任满脸的怒气化成了惊愕。
田敏江接着说:“上次搞橱窗设计时,我就发现她常常无故头晕,以至昏倒,我也不知道……从北京回来,她自己去医院检查过一次,她什么都知道……就是瞒着所有的人……她疏远过我,拒绝过我,这了我的毕业作品,她才同意与我合作,我也才知道了她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她,她的生命现在只能按天计算……吴主任,我知道有人在写材料诬蔑她,她品行端正,作风正派。爱这样的一个好姑娘难道也有错吗?”
领导们都慨然长叹。
田敏江抹了把泪水,说:“各位领导,她现在急需组织的关怀,需要医疗,需要爱啊!虽然她的生命不会太长,但我还是要千方百计地廷长她的生命,吴主任,我可以抛弃一切,放弃一切,只要能送她上医院,在分配上给予照顾就行了……”
吴主任和系党总支书记目光一对视,沉重地叹口气:“你,你怎么不早点来说清楚呢?”
就在刚才,他们签署了政治辅导员写的鉴定,报到分配办公室去了,这将决定他们的去向啊。田敏江品学兼优,是出国还是读研究生,关键在省厅的韩厅长表态,学校也为他作了两手准备,即使不让出国,也可以留校任教,之少吴主任答应做他的导师,报考究研生。但叶秋枫的鉴定就没有那么好了,根据惯例,她只能分配到县下或老区。吴主任心里一阵酸痛,末经核实就草率签名,等于判了一个好学生的死刑啊!叶秋枫三周内若不去报到,学校将以不服从分配为由,扣发毕业证书,劳动人事部门或用人单位在三年内不得安置就业。吴主任老泪纵横:“田敏江,你马上送她上医院做化疗,一要费用由系里承担,我马上重写个报告,请求校领导和省高教厅在分配上给予照顾……”
田敏江一面送叶秋枫上医院治疗,一面拍电报请叶秋枫的父母火速赶到学校来。
韩春英也在找他,赶到医院明知故问道:“哟,这不是我哥吗?在医院里忙什么?画白衣天使呀?”
“春英,我正要找你,”田敏江看出她是专门找来的。
韩春英不冷不热地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嘛,还要赶紧回去写个报告。”
“对不起,不会耽误你几分钟的,”田敏江说:“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们的分配工作,好吗?就算是哥哥求你了。”
韩春英一声冷笑:“你放心吧,对那些践踏道德的人,我决不会心慈手软的。”
田敏江抑住怒火道:“你能么怪我都行,对秋枫,不许侮辱她,她都住院了……”
“听洪政说了!”韩春英脸色刷变,怒气冲冲:“是你干的好事!还有脸在我面前说!”
“你误会了!”田敏江想辩解。韩春英头一摆:“我从来就不误会!我要是真想误会的话,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田敏江语气坚定地说:“不行!我只爱叶秋枫!”
“那你为什么不爱我?”韩春英尖声道:“我难道比她差吗?凭长相?凭条件?算了!我既然然得不到,也叫她得不到!你本来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是她又夺走了我的爱!我要报复!我要报仇!”
田敏江唯恐路人围观,连忙抽身。他以为韩春英那种“报仇”只是说说而己。他忘了专横任性的韩春英是说到办到的,会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韩春英误会了叶秋枫的病,完全是刘洪政的杰作,正是刘洪政的馋言,才使得韩春英对叶秋枫的极端仇恨,刘洪政一段时间以来拚命地讨好韩春英,成天陪着她,厮守着她,而她却把刘洪政当成一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高兴了唤来,扫兴了冲他发顿火,而且她的火好象特别多。偏偏刘洪政甘当奴才,韩父不喜欢刘洪政,讨厌他的油腔滑调和阳奉阴违,反对女儿跟他来往,韩母却很欣赏同是干部子弟的刘洪政。韩春英从小都是我行我素,与他混迹在一起,以解她心头的烦恼。这是她“报复”计划的一部分,拿青春做赌注,押上感情,即使输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刘洪政自知才低志短,很难与田敏江摊在桌面上公平竞争,只有攀上韩春英这棵大树,搬出她当高教厅厅长的老爸,才能活动到那原本不属于他的留学名额,至于出国之后谁也管不着了,他信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女人漂亮大胆追的人生哲学,金钱再多也嫌少是他的原则,明知韩春英固执地爱着田敏江,到了发疯的地步,那不可告人的“报复,其实质是对田敏江的一种刻心铭骨的爱,爱得深才恨得切,自己只不过是她实现“报复”计划的小卒子而己,一旦她的计划取消,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必须让这个计划有条不絮地执行下去,他当然有他自己的目的,既然他跟韩春英之间谈不上感情,为什么不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呢?多劳点实惠呢!
他早就被韩春英那非凡的美貌吸引了,百般献媚,千般殷情,无奈韩春英心里的一团火只为田敏江燃烧,他妒忌、醋性大发、拚命抵毁田敏江,利用韩春英失恋心理失衡心态,挑起她对叶秋枫的刻骨仇恨。他与韩春英之间,只有利益的利用,没有感情的交流,有的也只是物质上的剌激,缺少的是精神上的抚慰。扪心自问,心里到底有多少对韩春英的牵挂,她根本就不是他最后的感情归宿。
田敏江很是担心小妹感情用事,被刘洪政欺骗,他成天都在医院陪伴叶秋枫,很难有时间去找她谈谈。叶秋枫一眼就看穿刘洪政的把戏,催促田敏江赶快找春英晓之利害,田敏江专门跑了一趟,春英根本不回家,一电话打到文化局团委,接电话的正是韩春英本人。田敏江声明不赞同她跟刘洪政来往。
韩春英语气十分冷淡:“我与谁来往,你凭什么要过问?你不觉得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太宽了点吗?”
田敏江一时语塞:“春英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难道,难道我不是为你好吗?”
“哼!你要是为我好,就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韩春英恶狠狠地撂下电话。
田敏江无可奈何了,她太犟了!勿勿去找刘洪政,警告他不许对韩春英耍情场手段,刘洪政嬉皮笑脸地答应了。
他要做的,要说的,全部做了。叶秋枫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想见韩春英,当面劝她,但见她又是谈何容易且不说身体健康的田敏江找不到她,就是找到了她,她能听得进去吗躺在病榻上的叶秋枫只能干流泪。
田敏江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吴主任满脸的怒气化成了惊愕。
田敏江接着说:“上次搞橱窗设计时,我就发现她常常无故头晕,以至昏倒,我也不知道……从北京回来,她自己去医院检查过一次,她什么都知道……就是瞒着所有的人……她疏远过我,拒绝过我,这了我的毕业作品,她才同意与我合作,我也才知道了她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她,她的生命现在只能按天计算……吴主任,我知道有人在写材料诬蔑她,她品行端正,作风正派。爱这样的一个好姑娘难道也有错吗?”
领导们都慨然长叹。
田敏江抹了把泪水,说:“各位领导,她现在急需组织的关怀,需要医疗,需要爱啊!虽然她的生命不会太长,但我还是要千方百计地廷长她的生命,吴主任,我可以抛弃一切,放弃一切,只要能送她上医院,在分配上给予照顾就行了……”
吴主任和系党总支书记目光一对视,沉重地叹口气:“你,你怎么不早点来说清楚呢?”
就在刚才,他们签署了政治辅导员写的鉴定,报到分配办公室去了,这将决定他们的去向啊。田敏江品学兼优,是出国还是读研究生,关键在省厅的韩厅长表态,学校也为他作了两手准备,即使不让出国,也可以留校任教,之少吴主任答应做他的导师,报考究研生。但叶秋枫的鉴定就没有那么好了,根据惯例,她只能分配到县下或老区。吴主任心里一阵酸痛,末经核实就草率签名,等于判了一个好学生的死刑啊!叶秋枫三周内若不去报到,学校将以不服从分配为由,扣发毕业证书,劳动人事部门或用人单位在三年内不得安置就业。吴主任老泪纵横:“田敏江,你马上送她上医院做化疗,一要费用由系里承担,我马上重写个报告,请求校领导和省高教厅在分配上给予照顾……”
田敏江一面送叶秋枫上医院治疗,一面拍电报请叶秋枫的父母火速赶到学校来。
韩春英也在找他,赶到医院明知故问道:“哟,这不是我哥吗?在医院里忙什么?画白衣天使呀?”
“春英,我正要找你,”田敏江看出她是专门找来的。
韩春英不冷不热地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嘛,还要赶紧回去写个报告。”
“对不起,不会耽误你几分钟的,”田敏江说:“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们的分配工作,好吗?就算是哥哥求你了。”
韩春英一声冷笑:“你放心吧,对那些践踏道德的人,我决不会心慈手软的。”
田敏江抑住怒火道:“你能么怪我都行,对秋枫,不许侮辱她,她都住院了……”
“听洪政说了!”韩春英脸色刷变,怒气冲冲:“是你干的好事!还有脸在我面前说!”
“你误会了!”田敏江想辩解。韩春英头一摆:“我从来就不误会!我要是真想误会的话,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田敏江语气坚定地说:“不行!我只爱叶秋枫!”
“那你为什么不爱我?”韩春英尖声道:“我难道比她差吗?凭长相?凭条件?算了!我既然然得不到,也叫她得不到!你本来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是她又夺走了我的爱!我要报复!我要报仇!”
田敏江唯恐路人围观,连忙抽身。他以为韩春英那种“报仇”只是说说而己。他忘了专横任性的韩春英是说到办到的,会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韩春英误会了叶秋枫的病,完全是刘洪政的杰作,正是刘洪政的馋言,才使得韩春英对叶秋枫的极端仇恨,刘洪政一段时间以来拚命地讨好韩春英,成天陪着她,厮守着她,而她却把刘洪政当成一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高兴了唤来,扫兴了冲他发顿火,而且她的火好象特别多。偏偏刘洪政甘当奴才,韩父不喜欢刘洪政,讨厌他的油腔滑调和阳奉阴违,反对女儿跟他来往,韩母却很欣赏同是干部子弟的刘洪政。韩春英从小都是我行我素,与他混迹在一起,以解她心头的烦恼。这是她“报复”计划的一部分,拿青春做赌注,押上感情,即使输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刘洪政自知才低志短,很难与田敏江摊在桌面上公平竞争,只有攀上韩春英这棵大树,搬出她当高教厅厅长的老爸,才能活动到那原本不属于他的留学名额,至于出国之后谁也管不着了,他信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女人漂亮大胆追的人生哲学,金钱再多也嫌少是他的原则,明知韩春英固执地爱着田敏江,到了发疯的地步,那不可告人的“报复,其实质是对田敏江的一种刻心铭骨的爱,爱得深才恨得切,自己只不过是她实现“报复”计划的小卒子而己,一旦她的计划取消,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必须让这个计划有条不絮地执行下去,他当然有他自己的目的,既然他跟韩春英之间谈不上感情,为什么不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呢?多劳点实惠呢!
他早就被韩春英那非凡的美貌吸引了,百般献媚,千般殷情,无奈韩春英心里的一团火只为田敏江燃烧,他妒忌、醋性大发、拚命抵毁田敏江,利用韩春英失恋心理失衡心态,挑起她对叶秋枫的刻骨仇恨。他与韩春英之间,只有利益的利用,没有感情的交流,有的也只是物质上的剌激,缺少的是精神上的抚慰。扪心自问,心里到底有多少对韩春英的牵挂,她根本就不是他最后的感情归宿。
田敏江很是担心小妹感情用事,被刘洪政欺骗,他成天都在医院陪伴叶秋枫,很难有时间去找她谈谈。叶秋枫一眼就看穿刘洪政的把戏,催促田敏江赶快找春英晓之利害,田敏江专门跑了一趟,春英根本不回家,一电话打到文化局团委,接电话的正是韩春英本人。田敏江声明不赞同她跟刘洪政来往。
韩春英语气十分冷淡:“我与谁来往,你凭什么要过问?你不觉得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太宽了点吗?”
田敏江一时语塞:“春英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难道,难道我不是为你好吗?”
“哼!你要是为我好,就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韩春英恶狠狠地撂下电话。
田敏江无可奈何了,她太犟了!勿勿去找刘洪政,警告他不许对韩春英耍情场手段,刘洪政嬉皮笑脸地答应了。
他要做的,要说的,全部做了。叶秋枫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想见韩春英,当面劝她,但见她又是谈何容易且不说身体健康的田敏江找不到她,就是找到了她,她能听得进去吗躺在病榻上的叶秋枫只能干流泪。
十二
吴主任的报告很快被上面驳回,学院也报到省高教厅高教厅的领导亲自批阅划圈,否定了报告:“不妥。”田敏江是留学还是同意报考研究生,或留校任教,暂不作出决定,要看田敏江的近期表现。至于叶秋枫,批示中明确指出“行为不端,品质败坏。”决不能“姑息养奸,”必须分到最基层的单位,接受思想改造。批文竟荒唐地注明了叶秋枫报到的时间。对学院承担医药费一事,厅里领导也非常反感,坚决反对。当吴主任满面无奈和内疚地向田敏江通报上级的决定,田敏江似有思想准备,十分坦然,医院要为叶秋枫动手术,费用昂贵,不是他们手里几千元奖金能承担得起的,虽说部分同学和老师捐助了一部分,也远远不够。再说,学院已经将她的关系转走,再呆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思。田敏江对这种毫无人性的毕业分配深恶痛绝,决定不再留校任教,心里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在秋枫身边,陪她走完最后的人生道路,要让她亲手拿到鲜红的毕业文凭。他要求和叶秋枫一起走,被学院婉拒。他也豁出去了,果断地与她同行,就连赶来接秋枫的叶秋枫父母都被他感动了,他们本来要接女儿回原籍,但叶秋枫不愿意回去,也不想在父母面前作古,那样的话,年迈的父母会更加难过的。
这天,田敏江接到韩春英的电话,又惊又喜,急忙问她在哪里。电话里,韩春英象只欢快的小鸟,喜孜孜地告诉他,她要和刘洪政结婚了,请田敏江、叶秋枫无论如何来参加她的婚礼。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是喜讯还是噩,他目瞪口呆,意识到春英是在开自己命运的玩笑,为实现那荒唐可笑的“报复,”不惜一切代价,拿一生的爱性作赌注,把秋枫逼到生命的极端,从精神上铺天盖地压过来。去只能增加痛苦,加深兄妹间的裂隙,且一旦受到伤害,将无法弥补,秋枫的生命之路还有多长?他实在不愿为此冒险,决定不去。但叶秋枫自恃一定能够说服春英,坚持要去。再说,田敏江与她兄妹情谊不能不聚叙,如果不去,兄妹反目积仇岂不正是自己所致?
田敏江不敢违背秋枫的意志,勉强携她同往。
韩春英的婚礼十分豪华奢侈,宾客盈门,热闹之中,只是新郎新娘迟迟不出现。
田敏江和叶秋枫坐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目睹着各种人物的迎来送往,体会着一种深刻的市侩风情。田敏江注意到,韩厅长并没有出席婚礼,韩母虽说早就瞅见了田敏江,不知何故,不太高兴,老是阴沉着脸。倒是刘洪政的父母神彩飞扬,喜笑颜开。
叶秋枫本想上前打招呼,被田敏江拽住:“别看她是干部,同样逃不出俗气圈子,她在恨你,咒你,别动,我们不必自讨没趣。”
除了他俩,学校再没有第三人参加婚礼,来宾大都是官员、春英的同事、刘洪政的朋友,双方亲友等,有人看到沉默寡言的他们,甚为好奇。
有人突然高声嚷道:“新郎新娘到!”
令田敏江大吃一惊的是新娘韩春英竟然一身黑色的套裙,胸前佩戴白花,头上扎的也是白纱巾,就像出席殡葬一般,无一点喜庆之味,来宾无不失色。
韩春英一露面,就高声地问:“田敏江来了没有?”
田敏江犹豫了一下,刚要举起手,被叶秋枫轻轻一扯,一指刘洪政踌躇满志、趾高气扬的神态,摇了摇头。田敏江忙缩回手。韩春英其实已经看到了他们,径直走过来,目光恶毒,直射叶秋枫,说:“恭喜你,添丁加口,我的大嫂!”
叶秋枫一塄,不解其意,继而脸色惨白,手直发抖。
田敏江气愤地一拍桌子,喝道:“你胡说什么!”
“怎么,非要我戮穿?”韩春英的小嘴被涂得腥红发亮,一动一闪,像鲜血塞满嘴巴:“你该项满足了,你赢了!哥,哦,还有嫂嫂,你们会自力更生,发愤图强的,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等我侄儿出世后,莫忘了捎信我,请我吃红鸡蛋哪!”
田敏江压低声音说:“春英,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别糟蹋自己,也别作践别人,你这是在欺骗你自己,害你自己!”
“哈哈!”韩春英兴致极高,尖声说:“大家瞧瞧,我哥吃醋哪!我在欺骗自己?这年头谁不骗人?我爱的人长了一付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我嘛,想骗谁就骗谁,谁管得了?今天我嫁给洪政,明天说不定我嫁给外面的乞丐,你眼红什么,你不是有了我嫂子吗?可不能见异思迁呀。咯咯咯咯!”
田敏江无可奈何,推桌起身,说:“春英,你拿青春、幸福当儿戏,跟我赌气毫无意义,你会为此而后悔的!”
“悔?莫非是你知己在后悔,真要后悔,我们还可以商量!”在哄笑声中,韩春英厉声地说:“看他那德性,大动肚火了。”又对叶秋枫说:“哟!我嫂子好俏皮哪!啧啧!我哥也不营养营养你,看你瘦的,这种身体怎么能怀孕生孩子?将来生出的孩子肯定是先天不足,不是没有屁眼就是没有眼睛……”
叶秋枫大粒大粒的泪珠夺眶而出,几乎快哭出声,声声如泣:“春英妹妹,你说话太毒了,求求你,我从来也没有你说的那种事……敏江本来是不来的,是我劝他来的,本想不通找你谈谈,把他还给你……我是要死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恶毒地咒我们……”
“秋枫。”田敏江打断她的话,看她不能再支撑下去,搀扶着她,说:“我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走吧。”
衣冠楚楚的刘洪政拦住田敏江,递上一杯红酒来,说:“老同学,这杯喜酒请你无论如何喝下去,祝贺我们幸福美满吧。”
田敏江冷冷地推开酒杯,说:“我不会喝。”
“这又何苦呢?你不是醉死梦生的吗?”刘洪政嘻嘻笑道:“喝吧,不喝怎么对得起我岳父母的养育之恩?顺使问一句,你接到毕业分配通知书吗?”
田敏江目光如剑,炯炯闪动,说:“说下去,我好祝贺你。”
韩春英抢着说:“你不是有志向吗?反正四海为家,我们就成全你,让你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留学名额已经正式给我了。这得感谢你的放弃。”刘洪政神气活现地说:“从下个月起,我到外语系补习三个月的英语就拜拜啦!人生最大的得意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说,这不值得祝贺吗?”
“是值得祝贺,也希望你别得意忘形,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小妹从小争强好胜,任性骄纵,年龄还小,你要善待她,否则我决饶不了你!我也衷心祝愿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田敏江异常镇静,一边搀扶叶秋枫,一边挪步,瞥见韩母在拭泪,心里一动,走过去,深深地一鞠躬,然后和叶秋枫慢慢地走出了门。
韩春英霎时泪水如潮,欲追出,被刘洪政拉住,她恼怒地转身一耳光打去,怒道:“你拉着我干什么!滚开!”当她冲到大门口时,已经不见田敏江的人影响到,一头扑进紧跟出来的母亲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来宾无不惊诧,面面相觑。刘洪政更是狼狈尴尬之极。
十三
韩春英婚后生活很不幸福, 虽说她有思想准备,还是没有想到矛盾和烦恼会来得这么快。赶走田敏江、叶秋枫,心头那短暂的快感很快地消失了,剩下的是苦闷、烦闷、空虚和无聊。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冲动和外泄,莫名其妙地冲任何人发火,也包括大气不敢出的新郎。她自己酝酿的苦酒,只有自己喝。
婚礼一散,她才真正感到现实的严峻,生活的严肃,“复仇”的愚蠢计划被她狭隘地、固执地、强烈地演变成了现实,和一个根本就没有感情,不能沟通,完全陌生的人生活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欢乐?原指望田敏江会急不可待地跳出来,阻止她和刘洪政的婚礼的,可他太理性,太冷漠了。
她出此下策,就是拿青春和爱情来一搏,她亦坚信哥哥是真诚爱护自己的,无时不刻都在盼望田敏江回心转意,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这场婚礼闹剧,她一身黑裙就说明了她根本没有当回事,她并不想赶走田敏江,也不想跟哥哥闹得关系决裂,只要他稍稍有一点表示,拿出一丁点的怜悯,她就会原谅他的一切。但她看到瘦苦苦的叶秋枫,内心的妒火又不能控制,烧得她失去理智,专拣最恶毒的话来讽刺挖苦。她是典型的外向型性格的女孩,家庭的呵护,娇生贯养,加上田敏江小时候的溺爱宠容,早就铸成她任性、倔强的脾气,她的泼辣大胆是一般女孩子所不相及的。这一点恰恰是刘洪政始料不及的,他是在不了解韩春英的情况下,为达到出国留学目的,贪图她的美貌而仓促同意结婚的。
当然,刘洪政也很清楚她爱的人不是自己,自己只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个棋子,一旦终奕,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卒子,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于是他在还没有出国之前,拚命地巴结她,献殷情,拍她的马屁,逆来顺受,处处小心谨慎,不去招惹她,尽可能地躲着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她的温柔和妇道。结婚后也看不到她的笑脸,哄她,逗她,陪她玩遍全市所有的娱乐项目,还是不见她开心,弄得不好她还要大发脾气。她的无名火好象特别冲,可以为杯子放的地方看得不顺眼,为地上地一点灰尘而尖刻辱骂,完全是无理取闹,新婚燕尔就磕磕碰碰,三天一大吵,二天一小吵,总有扯不完的皮,吵不完的架。刘洪政知道结婚只是某种只能意会,不可言明的交换,谈不上感情基础,更没有所谓的共同语言,夫妻只是名义上的,甚至她对本属夫妻生活的必须内容都深恶痛绝。新婚之夜,当客人们散去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求欢,然而他感受到的是剌骨的寒冷,僵尸般挺硬,没有半点温存,甚至连肉体的本能反应都没有,只有象凝固一样的冷血在流淌,在少女跨入少妇的霎间,她悲愤、仇恨。
刘洪政看到了一个女人心灵的创伤,看到了腥红的伤口,却不打算去抚慰,去止血,幸灾乐祸地希望伤口再撕大些。他明知自己与这个美丽的女人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根本就没有想过去充填。
她本性骄傲,桀骜不驯,目空一切,强烈的优越,感使她决不受任何委屈,自新婚第一夜后,再也不许这个令她生厌的男人压在自己身上,连碰一下都不行,他只是一个利用的工具,是“复仇”的子弹,现在仇在何处,工具也好,子弹也罢,既无存在的意义,也就无利用的价值,她认为该分道扬镳了。
她不想毁灭自己,更不原堕落,自寻烦恼,她想到了离婚,想到趁机年青再学点什么。然而,在这种环境里,她能有什么作为?于是尽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沟通,也没有彻底地决裂,在你讥我嘲,吵吵闹闹中度过了两个月。
刘洪政白天上学,晚上回家归宿。不久,刘洪政借口学习太紧张,不能回来或少回来了,有时一周见不到一面。韩春英早就知道刘洪政不是学习外语的料,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的学习紧张理由,刘洪政不可能在三个月里把外语达到能说能写的程度,如果没有田敏江的那种书痴的程度,是根本办不到的。事实上刘洪政就没有把兴趣放在补习外语上,时间一长,他恶习又犯了,不断地沾花惹草。韩春英早就听说,要想查证他再简单不过,只要一个电话就能真相大白,问题是她懒得管他,也不想戳穿他的谎言,但必须让他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
如果说这是她对丈夫的不负责任,那么,她自己疯狂地玩,百陪的疯,则是她成心破坏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的具体行动。她变得麻木不仁,为寻求剌激,发泄心里的怨恨,将绝望和悔恨消化在舞场里、茶座前、麻将桌上,在那绚丽多彩的萤霓灯里消磨时间,也只有在哪里,她才有欢畅的笑声,才能活得象个人样。她也极少回家,偶尔夫妻碰到一起,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愁眉苦脸,四只眼睛对视,既别扭,又看不惯,充满了厌恶和憎恨。她宁肯与路人聊上半天,也决不愿意跟他多说半句话。
他们的矛盾终于在无可奈何里爆发了。
那天,她和她的同事主持完团委的一个“联谊会,”回到家是浑身无力,十分疲惫,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将脚跷在茶几上。刘洪政也是一脸的疲乏进来,往床上一倒,点燃一根烟腾云驾雾起来:“给我打盆洗脚水来。”
韩春英眼皮都不抬,一动也不动。
“你听见没有?”刘洪政声音粗莽,显然有些反常。
韩春英用手撑着下巴,冷冷地说:“老娘我从不伺候别人!”
刘洪政霍地站起来,对她瞪起眼睛:“老子娶的是老婆,不是老娘!你不打水,老子就揍你!”
“嗬!是那个给你的狠?吃了豹子胆哪!”韩春英怒火直冒:“你有什么能力娶老婆?不是老娘我,有你的今年今天!来来,你的揍就是我的龟儿子!”
“好!”刘洪政冲到她的面前,举起了拳头。韩春英面不改色,大声嚷道:“来哪!有种你打我呀!哼!跟我搞邪了,想骑在老娘头上拉屎拉尿,那是白日做梦!告诉你,你动了我一根毫毛,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洪政气得脸直发紫,手在空中发抖。
韩春英仍不依不饶地骂道:“你娘生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没有调教过!卷起你的铺盖给我滚出去!”
“啪!”刘洪政一耳光打下来,韩春英白晰的脸上留下五道血印。
“你,”韩春英捂着脸,吐了口血水,大声哭骂道:“好好!姓刘的,你永远记得今天!”
她冲出了门,消失在夜幕里,带走了哭声,也带走了这房子里仅有的一点生气。
刘洪政再笨再傻,也知道得罪韩春英的后果,只是今天考试,监考老师不客气地收了他的试卷,理由是他作弊。虽说可以补考,但他心里很是窝火,不知不觉将这种情绪带回了家。他恨她,却又怕她,是决不敢得罪她的。
在韩家,他还是不受欢迎的人,韩父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婿,春英这么一翻脸,极其袒护女儿的老丈人定是饶不了他的。他忍辱负重的希望就要化成泡影,他必须求得韩春英的谅解,三番五次到文化局,哀求哭悔,跺脚发誓,一把鼻涕一把泪,纠缠不休,甚至找人跟韩春英的上司说情。韩春英在其母亲和同事们的怂恿下,决定和他分手,过以往快乐无忧的少女生活,丝毫不松懈地提出了离婚。
刘洪政自然不会放弃既得利益,希望通过赔礼道歉,继续维持这种名义上的夫妻关系,那怕是再拖上三个月,办下了签证护照,就一切釉听尊便。可是韩春英貌美心狠,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时间,他的如意算盘,韩春英看得是一清二楚,决意在他办下护照之前离婚,任何调解对她都统统无效,一方面以感情破裂,维持婚姻只能给她带来精神更大的痛苦为由,坚决要求离婚;另一方面通过关系,直接把离婚申请书递到法院院长的办公桌上。同时她还要收回住房,赶走刘洪政:自从上次闹了以后,房子一直被刘洪政占着,这房子原是给田敏江准备的,属于她婚前财产,她凭什么长期在外面漂泊?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在风景区玩了一个上午的韩春英带着相机,约机关小姐妹到家里来打麻将,开门一看,大家惊呆了:四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赤裸着身子,搂着也是光光的刘洪政,韩春英狞笑一声,当即拍了照。刘洪政等狼狈不堪,惊惶失措,慌忙找衣服穿。
韩春英快活地说:“好,刘某人,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你口口声声要悔悟,重新做人,你就是这么做人的?我的同事是人证,照片是物证!”她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我的家不是淫窝!刘洪政,该是你滚蛋的时候了!”
刘洪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敢怒不敢言,在众目睽睽下,穿好衣服,垂头丧气地和那几个小姑娘走了。
韩春英立刻将照片洗出交到法院和考试院,成为她离婚最有力的证据,也是证明刘洪政品质败坏,取消留学资格的证佐。
为此,韩春英高兴了好一阵。晚上她独自一人,辗转反复,夜不成寐,怨自己命苦福薄,恨刘洪政的厚颜无耻,也恨自己的轻浮无知,最后又统统迁怒于田敏江身上。咒诅了一阵,内心忽然又为田敏江喊冤叫屈,愤愤不平,还是谴责了自己。当然叶秋枫始终都是她发泄露的第一目标,骂她,咒她,从来就不存在任何感情障碍,她何偿不懂这是典型的妒忌心理呢?她发现自己思念田敏江的欲望一点也没有少,爱的热度一点也没有冷却,强烈的思念使她无时不刻都在怀念田敏江。追忆那童年的纯真,似乎回到了朦朦胧胧
的甜蜜岁月。
回忆幸福的过去,抚慰爱伤的心灵,再正视冷酷的现实,她以泪水洗面,长夜难熬,心里祈告,发出肺腑的呼吁:敏江哥!你在哪里哪!
从第二天起,她就开始打听田敏江的下落,先到美术专科学校,田敏江既没有留下来任教,也没有考研究生。现在不要求分配的学生很多,找不到他,学校一点也不奇怪。叶秋枫服从了分配,学校也只在道她去的地区,具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问他们当时的同学,大家都不清楚,这也难怪,毕业后各奔前程,田敏江本来就和同学们接触得不多,也没有什么往来,人家也极少关心他了。
韩春英不信找不出他们的人来。她打着省高教厅的牌子,闯进省学生分配办公室,查阅这帮毕业生分配的存根,老天不付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张萍萍,就在省城一家大公司里搞广告策划,韩春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去,打听田敏江的下落。
张萍萍警惕地问:“怎么,你还嫌报复手段不够卑鄙吗?还不肯放过他们哪,一定要赶尽杀绝?”
韩春英十分狼狈,分辩,申诉,说明自己也是受害者,上了刘洪政的当。张萍萍冷嘲热讽,始终不相信她。
韩春英一气之下,开了张文化局的介绍信,到电视台播了“寻人启事,”使全省都知道有个叫田敏江的大学生失踪了。这回张萍萍主动找上门来,一进屋,就见结婚才三个月的家乱七八糟,布满灰尘,显然是有些日子没有住人了,她皱皱眉头。韩春英放下架子,老老实实讲了她与刘洪政结婚、分居,到现在闹离婚的经过,恳请她说出田敏江的地址。
“悲剧!典型的悲剧!”张萍萍摇摇头,叹息道。看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感概万千。
“当时,我就预言你们结婚不会幸福的,唉!不幸被我说中。”
韩春英泪眼汪汪,不再有趾高气扬的傲气了,几乎是哀求道:“萍萍姐,看在我敏哥的份上,莫说我了……”
张萍萍快嘴从不饶人:“我哪有权力说你!你找不到田敏江就登广告,你要是……咳!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现在后悔了,当初你是怎么逼人家的?要是我啊,根本就不认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妹妹。你还有脸通过电视台找他们,你自私!象你样的人能找到幸福才是怪事!”
“别说了,我,我……”韩春英嚎啕大哭:“我……鸣鸣鸣鸣鸣……”
“你想祈罪?想迄求人家的原谅?当你痛苦时,你想解脱,别人呢?别人那是怎么挺过来的?”
张萍萍义正言辞:“就是你,田敏江本该留学的,却没有!你知道吗?是你害死了秋枫!她毕业时就是肝癌晚期……”
“肝癌?”韩春英打了个寒颤,脸色刷变。 张萍萍泪水夺眶而出:“她本该在医院接受化疗,是你一口咬定她生什么孩子,我敢打赌,秋枫只要不结婚,就一定是女儿身!你若是稍有一点理智,不头脑发热,不听别人挑唆……也许田敏江现在还是你的……因为,按时间推算……秋枫多半年已不在人间了……”
“哇!我有罪呀!我有罪呀!”韩春英哭得差点昏过去。
张萍萍心一软,缓了口气说:“好吧,你别嚎了。我告诉你……他们的地址……”
十四
冷风剌骨,早春的阳光无力地洒在黄土泥岗上,枯枝摇动,似乎都在哀悼。
田敏感江象是丢了魂魄一样,无精打彩地伫立在土岗前。
每天清晨,他都是这样凭吊。今天一早,他又缓缓走向那堆新土,那里埋的是她呀!她,叶秋枫终因医治无效,含笑躺在他的怀里,与世长辞。丢下他,孤伶伶,悲切切,好不凄凉。只有在她长眠的坟前,他的心才能平静,才能安宁,才能消除寂寞,油然升起一种甜滋滋、苦涩涩的异样感觉。
在最后的日子里,苦涩的泪水,艰辛的生活,无望的结果,每天都伴着泪水,忍着随时都会失去她的恐怖,他且能熬过来了。现在,孑孓一身,冷寂、颓废、消沉,生活呀!你何苦这么严厉,这么残酷?他对着苍天质问:为什么天地容不下我们的生死恋歌?为什么非要活活地折散我们?这什么不是我死而是她亡?
从韩春英婚礼上离开的当天,他带着满腔的悲愤,陪着她离开了这座罪恶深重的城市,到一个僻远的小县报到。 秋风瑟瑟,残叶飘零,一片凄凉冷清的景象。田敏江不由得心酸涕下,咬牙切齿地咒骂学校、分配办那群不是人的官僚!叶秋枫本已是病重体弱,受到韩春英、刘洪政的剌激,心力交瘁,精神快要崩溃了,病情很快加重,一路上昏过去多次。醒来只是默默地哭,她倒不是为自己短暂的一生而哭泣,而是为他而骄傲,心里的幸福满足感使她热泪盈眶,他为一个判了“死刑”的人放弃了一切,其情感天动地,其义天地可昭!同时,也为任性的韩春英愚蠢的复仇而痛心悲怆,靠这种方式来夺心爱的人,只能把爱人推得更远啊!县人事部门接待了他们,却为他们的分配犯了难:一个优秀的青年画家,仅仅因为照顾距离死期不远的女朋友甘愿到穷县来“支援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建设,”条件是他们不要分开。人事干部抠头了:省里明确指示这个叶秋枫一定要分到最基层的单位,接受思想改造。干部们用不着为了他们而抗命,但把一个显然活不了多久的女孩子分到缺医少药的山村。充当残酷的侩子手,也是良心也不愿意的,再说这个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不会在这里呆久的,女朋友作古后,他肯定会远走高飞的。于是人事部门经请示县委同意,把叶秋枫安置在一个条件稍好点的镇中学。
校长是位女性长者,慈祥、和蔼,很同情他们,当她看到骨瘦如柴的叶秋枫时,心都碎了。
叶秋枫的病恶化得十分快,生命只能按小时计算了,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一是县里的医疗设备简陋,还不及都市一个区级的卫生院,二是她坚决不肯再花钱治病,好几次田敏江把车子都联系好了,开到了他们临时作宿舍的小平房门口,她死也不肯下床。
田敏江代替她给学生们上美术课。课余,就陪在她的床边,只有他的爱才能让她的痛苦减轻。田敏江给她读书,讲趣闻,说风情,背着她到九曲十八湾的小河边散步,她每天都是在她的腿,在他的轻吟歌声里进入梦乡的。
他们不是夫妇,却比任何一对夫妇都要恩爱。他就在她的床边搁了一张地铺,只要她呻吟一声,他就会翻身爬起;只要她说一声渴,他会端来茶水;只要她有一点饥饿的表示,他马上会起火烧灶。在他细致入微,精心照护之下,在他无私的爱情里,她以惊人的毅力支撑着,延续着生命,她热爱生活,热爱田敏江。为了他,她要顽强在活着,虽然她不断出现休克昏迷现象,极度的虚弱,使她连支撑腰板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却奇迹般地渡过了残秋,漫长的严冬,迎来了生命最辉煌旺盛的春天。然而,她到底没有看到这春天的芬芳……
他走到叶秋枫的坟前,突然看到土堆上有一束鲜花,在黑黄的泥土上,这花儿显得格外醒目。是谁敬的?在这里他们举目无亲,除了那还不熟悉的学生外,再没有与外人接触。这鲜艳的花儿,不就是她那甘愿忍辱负重、心地善良、心胸开阔的高尚品德吗?象征着他们纯洁的爱情,他们没有花前月下的丝丝情语,也没有风花雪夜的浪漫情趣,从萌生爱意到坚如磐石的爱情经历,有的只是流不尽的泪,在这片乡土里,有谁知道他们忠贞不渝、浩气长存的爱情故事呢!
田敏江跪在坟前,良久地低头哀思。
身后传来了沉重而稳实的脚步,他没有起身招呼,也不回头,知道来者是老校长。
老校长轻轻拍拍田敏江的肩膀说:“小田老师,莫跪了。小心着凉。你的《生命》我准备派专人送往北京,你把画给我吧。”
田敏江瞥了眼老校长,那久经风霜,皱纹重重的脸上,一双和蔼的眼睛闪着恳切的光芒。他长长地叹口气,点点头,起身往那间小平房走去。
十五
自从叶秋枫去逝后,他就完全变了,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懒散、玩世不恭、衣冠不整、不修边幅。小房里阴暗潮湿,乱糟糟的毫无收敛。他的行为明显有些神经质,有时大喊大叫,有时自言自语。他推开半掩的门,意外地发现室内变了样,从没有扫过的地面干净了,本来就简单的家俱收拾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絮,这又是谁的杰作呢?一大清早连出蹊跷事,实在让人百思不解。
他走向床头一幅油画,取下盖布,画上是一个美丽的裸体少女:娇而不弱,美而不艳。那散披的黑发显示出几分野气,那神采闪烁的大眼,水汪汪的,含情脉脉,犹如深蓝的大海包容着惊涛骇浪、波浪壮阔的巨大能量,似乎是对生命的强烈企望,是对生活的热烈追求,对末来的不懈憧憬;薄薄的樱红小嘴上,挂着一丝亲妮的而又忍受巨大痛苦的微笑,肌肤白洁如玉,细嫩柔软,散发出青春少女特有的芬芳气息,宛如一尊完美无遐的玉雕,又似一朵银光灼烁的兰花,脱颖而出,展蕊吐馥。他抚着画,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那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老校长突然送来一封北京来函,要求田敏江、叶秋枫参加“中日青年艺术家文化交流”活动,并交一件作品,参加“中日青年画家作品展。”这时的叶秋枘已经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生命垂危,他根本就没有去想参加那个活动,也没有这个灵感,美术创作岂能是书法一挥而就?他要拒绝,昏迷中的叶秋枫突然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画……吧……敏……这是我们最后的……合作……”
他望着她的眼睛,这确实是最后一次了,握着她冰凉的小手,他的心都碎了,深深地点点头。
老校长含泪走后,小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她挣扎着想动身,气喘吁吁也没有坐起来,田敏江不知她是何意,扶她半躺,在她后垫了床棉被,问:“秋枫,你要干什么?”
她噙着泪的眼睛笑道:“敏江……就画……我吧……我来给你当……一次当,当模特儿吧……”
他楞住了,共同生活在这间平房里,他从来没有主动地接触过她的身体,只是到了她生活不能自理,才帮她穿衣洗澡,但那是一种对病人的正常照料,并不含任何其他的意思呀。
她摆好姿势,开始解衣扣,见他还楞着,催促道:“我支撑不了多久……你快些……”
田敏江悟过神来,不再敢违背她的意志,拿起一支饱醮油彩的笔,泪水漠糊了眼睛。当他擦掉泪水,抬起头来时,她己拚命地脱去了全部衣服。田敏江看到她瘦得只剩下骨架的身体,不由得鼻子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叶秋枫额头浸出一层汗,苍花白的脸上红晕一现即逝,强作欢笑,道:“我太不成人样……你要把我画得……美些啊……”
他瞪大眼睛,盯着那叶秋枫,灵感顿生:这不就是一个渴望生命,热爱生活的样板写照吗?是一尊爱与美女神的化身!他想到从相识到相恋的过程,为她顽强无私的精神折服,眼睛一亮,挥笔即就。整整半年没有拿笔,却一点也不感到生疏,拿起笔来,随心所欲,画呀、涂呀、改呀,整个身心又投入到艺术的创作之中,一幅连他自己都惊叹的作品诞生了。他毫不犹豫地题上“生命”二字,再看秋枫,已安详地睡着了,脸上还有一丝笑意。他丢下笔,喊了两声,叶秋枫没有动静,轻轻抬起她的手,冰凉的,竟无体温。他心一紧,大喊一声:“秋枫!”扑倒在她的身上,失声痛哭。
十六
“哥!”一声清脆的声音,好耳熟啊!是谁?犹如昏沉沉、昭朦朦中豁然醒来,睁开血红疲倦的眼睛,门口站着一个丰腴的美丽少妇,当然不是秋枫显灵,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漠糊了。
“哥,你不认得我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妇,那么年青,那么妖艳,那么漂亮,却又是那么生疏、遥远,他揉揉眼,看清来人是韩春英,一个曾经疯狂报仇的女人,丧心病狂的极端自私者。他连退几步,与韩春英保持足够的距离。
“你来干什么?”田敏江冷峻地问,将油画小心地反铺在床上。
“我,”韩春英一改往日的孩子气,长长的睫眉垂了下来,几粒眼泪流了下来:“我好想你哪……”
“哼!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他难咽心中的悲愤,恨恨地说。 韩春英拭着泪说:“我,我,我哀悼了她……”
“你不是要大笑吗?那你就笑吧!笑吧!”田敏江忽然神经质般地狂呼狂叫:“你笑吧!你笑她死了,笑我还苟活着,哈哈哈哈!”
“我没有笑,没有哇!我还哭了。你是知道的,我是爱你的呀,做那些傻事都是为了你的爱啊……”
“嘿嘿,好一个爱!你的爱简单就是一把滴血的刀,我不需要你贪婪自私的爱!”田敏江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离开!走啊!”
韩春英“卟嗵”一声跪下了,颤抖地说:“哥,我求你,原谅我的糊涂,我不该……我无知……”
“你还配说这些?”田敏江怒火中烧,悲愤填膺,举起拳头:“你快给我出去!”
韩春英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哀求道:“哥,你打我吧!打吧!打了我心里还好受些,我对不起你啊!”
田敏江心碎了,恨与爱的择诀,悲与愤的聚积,善良与仇恨的比较,他的手在空中凝固了,紧咬下唇,嘴角都咬出了血。面对这双懊悔、疚惭的眸子,能下得手吗?田敏江顷刻间似乎想起了许多许多,却又什么都没有想,既然到了这一步,迁怒于她,怨天忧人,又有什么意义?他那手缓缓收回,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揪着,大喊一声:“秋枫!”
他蹒跚两步,被一个小凳子绊了一下,一头栽到地上。
“哥,”韩春英连忙过去挽扶起他,惊恐地叫道:“哥,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不得哇,不能丢下我啊……鸣鸣……”
田敏江眼睛睁开一条缝,显得苍老滞呆,“嘿嘿”怪笑两声:“呵呵,呵呵,秋枫,你慢慢点走,等等我!”
韩春英推了推他,显得六神无主:“哥,你瞎说什么,你别胡说了。我害怕,我求求你……”
田敏江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又扫回到她的脸上,却象对陌生人一样:“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哥,”她怕田敏江神经受到了剌激,得直跺脚,倒开水给他压压惊,一拎开水瓶是空的。田敏江锁着浓眉,死盯着那幅《生命》油画,象是沉思,又象是发呆,突然晃然大悟,跳起来说你——”
“哥,是我呀!我是春英啊!”她心里又酸又疼,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红包来,递给他说:“哥,这是你的毕业证书,我替你要回来了……”
田敏江接过红包,展开鲜红的证书,久久凝视,蓦然两手一错,证书撕成两半。
“哎呀,你不能——” 韩春英制止来不及了,伤心地哭了起来,任由田敏江将毕业证书撕得粉碎。
“不需要了,不需要了,不需要了,不……”田敏江将纸片抛到空中,抱起那幅油画生,生怕别人要抢似的,反复嚅哝着。 韩春英清楚伤害他太深,无法简单地挽回的,心里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无力地垂下头,颓然地退出门去,她熟悉的田敏江不到伤心之极,是不会掸泪的,自己的出现给他心灵的旧创又带来了新的伤口。
屋外恢朦朦的天空,笼罩在茫茫风沙之中,冷风呼啸,寒气逼人,早春黎明的东方没有一丝霞尉,门前一面霜白,仿佛天和地,人与物一样,都凝结成寒骨的冰。韩春英长长地抒了口气,走上荒裸的土岗上,来时的兴奋和企盼无影无踪了,从获悉叶秋枫的不幸到勿勿赶往这个偏远的小镇,她曾绝望的心又复燃起希望之火,恨不得立刻飞到哥哥的怀里,流连幼时纯真的娇嗔,迸发出爱的激情,重新编织绚丽多彩的生活蓝图,设计出更加美好幸福的末来。她在心里不上一次地祈求: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爱情,一定要加陪地呵护。她恨自己的愚昧无知,恨自己感情用事,偏执极端,狭隘自私,更切齿刘洪政的虚情欺骗,花言巧语,趁虚而入。事已成舟,酝成悲剧,她只能怨自忧己了,泪水往肚子里流,苦果只能自己吞了。假如当时能冷静点,叶秋枫的那句含泪带血的忠言:“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敏江迟早会还给你的……”多少会听得进去点,由自己造成了罪孽,只能用毕生的忏悔来还了。
她迅速了结与刘洪政的那段孽情,正式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没有了后顾之忧,欣然前往田敏江生活的小县城。一路上,设想田敏江突然见到她,会是怎样的一种喜悦心情,会雀跃蹦跳吗?热泪盈眶,忘情相吻?弄得她心儿“怦怦”乱跳,脸儿红晕娇慵。等她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县重点中学的土岗子时,心里凉了半截,泪水控制不住,流在了面颊上。这里的原始落后,贫穷和因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风沙中那堆起的新坟特别引人注目,深深地剌痛了她的心。她不再敢奢望田敏江的迎接和喜悦,只要田敏江不恨自己就心满意足,默默地承担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一切,打扫卫生,清理房间,祭奠叶秋枫。可是给他的伤害实在太多太大,靠这点滴的悔举很难打动他的心。
韩春英向学校借了辆自行车,飞驰到镇上,买了一大堆日用生活用品,又找到老校长,说明来意,希望老校长劝说田敏江,特别是看在老校长曾以微薄的力量,全力地帮助田敏江、叶秋枫的份上,使田敏江化悲痛为力量,摆脱精神桎梏,重新扬起生活之帆,回到都市来,重振事业。老校长也觉得颇有才气的田敏江长期沉溺在悲恸里不可自拔,不是个办法,应该帮他振作起来。
韩春英办完事,赶往田敏江那间小屋,已快到中午了。刚到门前,听到屋里传出两个男人的叫骂、格斗声,有人惨叫一声,接着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韩春英心里一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猛然推开门,首先看到田敏江抱着那幅《生命》油画,倒在地上。不远处还躺着刘洪政,不停地在呻吟,那幅画框已散,画面也遭到了破坏。她连忙跑来过挽扶起田敏江,见他全身没有任何伤痕,才松了口气。再看刘洪政,伤得不轻,满脸都是血,可以断定:刚才的搏斗,吃亏的肯定是刘洪政。
“你来干什么,杀人害命,行凶报复吗?”韩春英眼睛直冒怒火,举起一根木棍,逼向刘洪政。
刘洪政捂着伤口,恶狠狠地说:“老子打不赢,还不许咬他一口?老子要报仇的!”
韩春英针锋相对:“你等着,老娘叫你下场更糟!”
“不用等,你已经办到了!”刘洪政冷笑道:“老子出不了国,留不成学,家破人散,下场比他更惨!你一直都忘不了他,老子得不到的,叫他也休想得到!”
韩春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刘洪政是输红了眼的赌徒,挺而走险,不是没有可能。她吸了口冷气,强作镇静地说:“你敢!老娘叫你死得前面!”
“嘿嘿!”刘洪政爬起身,捂着伤,踉踉跄跄而去。
韩春英擦净田敏江身上的灰尘,喊了他几声,没有回音,费力地将他拖上床,然后动手收拾打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拣起那张《生命》油画,看看已坏得无法还原,顺手往炉灶里一扔,“蓬”地火就着了。
“我的画——” 她霍然听到田敏江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心里一颤,那油画已成熊熊烈焰,抢不出来了,她迷惘地回颦,田敏江奇异地盯着火焰,眼珠外突,瞳孔变大,两唇大张,直灼灼的目光随着画布的的燃尽而黯淡了,整个五官变形了。
“哥——” 她喊他,摇他,推他,都没有反应,她嚎吻大哭,他仍然僵挺着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连眼珠也不动,呆呆地滞笑着。
韩春英这才意识到,烧掉《生命》就等于烧掉了他的灵魂,烧掉了他唯一幸存的希望,夺走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拄和寄托,躺在面前的田敏江不过只是躯壳而已。她害怕,心慌意乱,连泪水都不敢再流,也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嘴里喃喃地呻道:“哥,我爱你最深,却伤你最重,是我毁了你,是我毁了你啊……”
十七
韩春英将神智不清的田敏江交给老校长,含泪嘱托老校长送他去医院,费用个由她承担,然后赶回都市。第二天就去找法院院长,通过老头子的关系,什么调解呀,程序呀,统统见鬼去吧!开庭得十公顺利。她看到被告席上刘洪政的丑态,心里涌起一股特别痛畅的快感,惬意极了。她不在乎财产,只要能解脱,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刘洪政倒底是大学毕业生,懂得法律,不致于藐视法律,十分不情愿地出庭。他知道韩春英既已提出离婚,就肯定会做手脚,她口口声声为解脱放弃财产,实际上以退为进的方法,事实上在分割财产时,他几乎是一无所有地赶出了韩家门,法院极力地袒护女方,到了这一步,脸皮彻底地撕破,也顾不了那么多,刘洪政的人生哲学本来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这场婚姻他虽说没有得到什么,但也没有失去什么,所以,他也不辩护,也不上诉,痛痛快快地签字画押。一个从一开始就不正常的小家庭就此分体,同床异梦的小夫妻分道扬镳。他泯生一股爽清之气,深深地吞了下去。
整个过程如同她愿,简单、迅速。当她拿到离婚证书时,喜笑颜开,一扫往日的霉气,兴高彩烈地和陪同一起来的同事们说说笑笑,象凯旋的战士走出了法院。
“春英,瞧瞧!还那傲。”一个小姐妹指着刘洪政笑道。
韩春英抬头望去,刘洪政果然风度翩翩,潇酒地踱着步子,不卑不亢,只是脸上贴着胶布,多少影响他的形象。她心里莫明其妙地涌出一种委屈酸涩的味儿,目光与刘洪政一对视,不禁浑身一哆嗦,他那双玩世不恭的眼里倪露凶光,暗藏杀气。她猛增然想到田敏江那痴呆无神的目光,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联想到那阴森森的黎明,凄凉的破窟寒屋,她的心就战竞了,许诺的誓言在耳旁回荡,仇恨的烈火在燃烧,被**和被侮辱的心在愤怒。毕竟,经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的韩春英变得成熟了,不动声色,从容不迫随和道说:“嘿,一个破落户,色厉内茬,外强中干!”
小姐妹们一起发出剌耳的大笑,韩春英故意笑得最响。刘洪政恨恨地瞪了她们一眼,快步走了。
“今天值得庆贺,欢呼我们的春英获得了新生!” 一人倡导,众人迎和,姑娘们疯疯巅巅、嘻嘻哈哈地来到餐馆,红酒隹肴一上桌,几杯酒下肚,韩春英似乎有些醉意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这红酒绿盏相融合,良心深处的自我鞭挞和永远无法解脱的忏悔,笼罩在心头;那无穷无尽的空虚,无边无际的孤寂,使她远离生活自我封闭,仇恨使她十倍疯狂,急于找到惊天动地的剌激,自翩复仇女神,并准备为复仇付出代价。她骄宠、任性和傲气在爱情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固执屈犟地追求那本不属于她的爱情。为了实现心里那“崇高的、”“伟大的、”“纯洁的”爱情,她要清除一切障碍和垃圾,搬掉顽石,只要目的纯洁,意义明确,行为正义,手段再卑鄙,再残酷,她也不在乎。她脑子里开始构思一个伟大的计划。
热闹了一番,她借口醉意朦胧,要回家睡觉。同事们都很理解她的心情,送她回家就散了.
十八
她满脑子都是田敏江那变了形的形象,总是浮现在眼前,想摆脱都摆脱不了。那幅被戮乱撕毁、在烈火中“永生”的《生命》,那荒野的哀嚎,苍暮低锁的暗云,强烈地振撼着她的心灵。刘洪政多变的脸谱也挥之不去,老在眼前乱舞:献媚殷情的谄笑,阴险狡诈的奸笑,神密莫测的诡笑,不甘罢休的狞笑,幸灾乐祸的冷笑,令她厌从心生,恶从胆起,一种彻底清除污垢的豪气油然而生,为了田敏江,也为了证明那至高无上的永恒爱情,她决心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决不后退半步。经过她一天一夜的深思熟虑,她在反复修改、补充、完善细节后决定实施。她坚信,她的计划完美无缺。
第二天,她出门到很远的地方找了个公用电话,拔通出去。
接电话的是刘洪政,有气无力地应道:“是我,刘洪政。你是谁呀?老子听不出是哪个,你莫寻开心!”
“你真混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韩春英很是恼火,挑逗道:“怎么样?今天感觉如何?”
刘洪政愣了一下神,不敢相信是昨天办了离婚手续的前妻的电话,按奈怒火,答道:“很好,很松轻,很愉快,是一个值得永远纪念的日子!”
“什么?什么?呸!”韩春英破口大骂道:“你混蛋!你放屁!你畜牲不如!”
刘洪政猝不及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你什么意思……”
“你无情无意!你好狠的心啊!你的良心让狗叼了?老话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一点感情都没有……”
刘洪政憎恶地问:“依你怎么办?法院袒护你,还嫌不够?难道对我的一再忍让还要赶尽杀绝?”
“胡扯!我要你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笑话!离婚不是你提出来的吗?闹分居的也是你!我丢了饭碗,毁了前程,一无所有,成了穷光蛋,不都是你的杰作吗?老子的损失找谁讨?逼急了,老子宰了你!”刘洪政一想到法庭上的情景就咬牙切齿。
“我……我……鸣鸣鸣鸣……”电话里韩春英伤心地抽泣起来,声音是那么的真挚动人,肝肠寸断,情丝绵绵。刘洪政越听越烦,恨恨地说:“莫嚎了!我知道你是猫哭老鼠,少给我来这套!你把老子骂得狗血淋头,名声狼籍,又来找我干什么!”
韩春英的口气也硬了起来:“刘洪政!你抖什么狠!给脸你不要,自找没趣,非要老娘骂你就痛快了!老娘我向来只给人抬轿,不给狗纤。老娘寂寞、无聊、空虚,要人陪陪,解闷。瞧得起你,才给你找电话,念的是你我夫妻一场!”
韩春英一顿强白,料外强中干的刘洪政不敢再逞凶粗气了。果然刘洪干扰不吭气,韩春英得意地笑了,握着话简,柔情万千,亲妮地说:“洪政,我们不是夫妻了,但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我想你,真的。一起生活看谁都烦,真的分开,我心里又很难过……昨天我想了一整夜,许多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太任性,太没有责任感了……我觉得现在比过去别别扭扭的更惨。你晚上能来吗?我们好好谈谈。什么——你要玩?哎呀!你别说出口哪,羞死人的!对,就你一个,我答应你,保证让你销魂。晚上九点,你莫跟别人说,吻你,拜拜!”
放下电话,她长抒了口气,这几年在文化局算是没有白呆,与各种演员打交道一多,竟不知不觉演上了戏,而且比他们毫不逊色。她稳了稳情绪,自我感觉良好,又拔通了第二个电话。
“找张萍萍。对,我?我是她同学的妹妹。”
很快,传话人找来了张萍萍:“谁呀?有事下班再谈吧。”
“萍姐,是我呀。”韩春英尽量用讨好的语气说:“我是春英呀!”
“你——有什么事?”张萍萍冷冷地问。 韩春英悲伤地说:“我,我找到我哥,叶秋枫果然走了……哥很恨我,我知道都是我铸的大错,我对不起他们……我这辈子都悔不清了……我口口声声爱爱的,其实我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他们的爱虽然短暂,却真的是荡气回肠,肝胆相照,与世永存。萍姐……您是秋枫嫂嫂的好朋友,她生前有几件东西是给您的,我带回来了,您今晚无论如何来取吧,九点半,我在家等您。”
她的自责确实是发自肺腑,但她撒了一个谎:叶秋枫虽有几件遗物落到她的手里,这话不假,那只是她打扫卫生时,出于对叶秋枫的尊敬和怀念,随手放进了自己的包里,其中包括叶秋枫生前影集,没想到成了重要的道具,派上了用场。
张萍萍信了,答应前来。
接着她又电话找到父亲的老朋友——法院的院长,报告受到严重骚扰,刘洪政公开威胁她的安全,请求保护,请法院通知公安部门。
她还不放心,又打电话通知几个最要好的同事,晚点到她这里来打麻将。
打完电话,她赶回家,收拾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摘下了所有与刘洪政有关的照片,把刘洪政的生活用品统统丢到了卫生间里,恢复了婚前的房间布置。等她忙完,已经快到客人来的时候了,她赶紧去洗了一个热水澡
。
好多年了,她都没有象今天这样疲劳,这么累,全身浸泡在热水里,懒洋洋的,怪舒服的。一种不可言状的舒适感使她觉悟到生活的享乐意义,心情变得好起来。她想合眼泡在热水里睡一会,卸掉心中的烦恼,忘怯生活里不合协的的噪声,回避现实中残酷的讹斗,但却很难。脑子里总是出现血腥的场面。她忽然胆怯了,浑身发抖;忽然激动,兴奋得不可制拟;忽然仇恨,格格咬牙,杀气腾腾;忽然铁心,坚如磐石,豪气万丈;忽然又唉声叹气,女性固有的软弱本性又暴露无遗。她借弥漫的雾气,掩饰着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借心中的偶像田敏江,来支撑自己的勇敢、坚定、沉着、镇静和机智。
她竭力保持从容,换了一件早春很少见的夏装,几乎露得遮不住玉体,很是性感。外套一件裘皮大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专心等待客人。
“客人”没有失约,比规定的时间还提前了十几分钟。刘洪政有钥匙,不用叫门就可以进来,发现室内摆设有变,踟蹰了几步,怀疑地果着满脸春色的韩春英。
两人对峙了好几分钟,还是韩春英落落大方地站起身问:“请坐,吃了晚饭吗?”
刘洪政保持着绅士的风度:“这年头混餐饭还不成问题。”
聪明的韩春英看出了真相,也不捅破,顺水推舟地说自己有点饿了,家里还有点零食,给他冲了一大杯热奶茶,丢过半包饼干,一盒香烟。
刘洪政到底耐不住饥饿,客气几句,狼吞虎咽,几大口就报销了饼干,喝光了奶茶。这才抽了一根烟,坐进沙发里,上下打量韩春英:“好时髦,真性感!这种开放的装束,我做老公时一次也看不到,倒是卸任了大开眼界!”
“我特地告诉你,田敏江完了,成了一个疯子,再也没有指望了。”韩春英似乎很悲伤,手里玩弄着一把水果刀说:“我真想自杀,了却一生拉倒。洪政,可心里又放不下你,我们相爱过,是心心相印的朋友,我只有对朋友一叙衷肠了。”
刘洪政体会着她的每句话。他也知道田敏江受此打击,精神崩溃,住进了精神病医院,这个漂亮的女人对那疯子的一片痴情看来真的付之东流了,女人永远是絮,必然要依附男人。她生性轻浮,田敏江既已失宠,她肯定熬不住,要寻新欢,也许我就是她过渡的人物吧。他坐她的对面,并不想跟她多谈什么,只是不停地打量她:她比婚前更丰满了,更成熟了,弯弯的细眉下,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春意荡漾,光洁如玉的肌肤闪着冷光,隆挺的胸乳和健美操美的大腿,勾起他连篇的浮想,血液快流,血脉贲张。他沉呤片刻,开导她说:“莫难过,坚强些,千万不要想不开对短见,也不要萎蘼不振,你还年青。说老实话,绝望的不应该是你,我的处境……但我从不悲伤。生活总是有挫折的,哪能一帆风顺?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都是真心爱你的,永远都是你亲近的人……”
韩春英受到鼓励,眼睛变得有神了,脸上泛起红晕,身体扭拧起来。 刘洪政以为韩春英动了心,进一步说:“其实,对生活不必太认真,玩世不恭,阿Q精神还是为人处世的妙方,为人一世嘛,及时行乐。我不怪你,你太单纯,太不懂得生活,宽本为怀,量大为志,与人为善嘛!”
她感激地点点头,脸上露出鲜艳明快的笑容,投入到他的怀抱。 刘洪政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开始动手动脚,扯拉她的衣襟,又碰碰揉揉她的大腿,手顺着丝袜往上摸去,露出一付可狰的贪婪相:“我不想走了,到处流浪,无家可归的日子真的不好受,就在这里过夜……”
“哎呀,你慌什么,我自己来嘛。”韩春英娇声娇气,美丽的小嘴一撇,信手解开了胸扣儿,露骨白光泽耀眼的半个乳房,使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怎么样?还有几分魅力吧?”韩春英做了一个让人神昏颠倒的动作。刘洪政本是贪色之徒,哪里经得起她如此挑逗呢,立刻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你别,别……这不好……”韩春英并不认真挣扎,笑呤呤地说:“哎呀!你太好色了……”
刘洪政笑骂道:“你是既当婊子,又想立牌仿!快点,我们又不是头一回!”
“我就不!”韩春英仍然吊着他的胃口,坚决不肯。
刘洪政扯扯拉拉得有些不耐烦了,用力一扯撕开了她衣服,索性把她脱光,强行扑到她的身上…… 韩春英一动也不动,心里直流血,手摸到了桌子上的水果刀。
正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韩春英突然大声咆哮道:“你这个流氓!来人哪!救命哪!救命哪……”
门外拍门声更急了,有人打电话报警了。
一心只想发泄性欲的刘洪政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喊大叫弄糊涂了,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趁他楞神之际,韩春英霍地跳起来,一刀剌进刘洪政的胸脯,随着一身惨叫,刘洪政倒在了地板上。韩春英唯恐他不死,又狠戮了几下,然后掀翻茶几。
张萍萍和韩春英的几个同事砸开门,只见韩春英赤裸着身体,丢下滴着血的水果刀,恐慌地说:“他欺负我……我,我杀了他……”
“这个无耻之徒!”张萍萍冲刘洪政的尸体呸了一口,对韩春英说:“你杀人了,快投案去!”
同事七手八脚帮韩春英穿好衣服,警车赶到,韩春英在张萍萍等人陪着下,出门拦住了警车……
完 一九八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