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的呼唤——（第一部）

作者：葛风

第三回

娘儿仨苦日子相依为命
兄妹俩观音土权且充饥

　　解放了，老百姓过上了安稳日子。江婶盼哪盼，盼着两件事：一是芦生爹江水保能有消息，早点回家；二是芦花父母来领回他们的女儿。可是，望眼欲穿，这两件朝思暮想的事就是没有一点消息。江婶死心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贫苦却也很安稳。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多久，就发生了那震惊人鬟的三年自然灾害。芦根挖光了，野菜刨光了，一切能吃东西都都叫饥饿的人们席卷一空。曾几何时，江北平原饿殍遍野，长江水道浮尸漂流。年轻的，有点力气的都出去逃荒荒要饭了，只苦了江婶娘儿仨。

　　眼看俩兄妹饿得头耷拉在肩上，身子皮包骨头，江婶心如刀绞——八九岁的伢，正在发育长身子骨，不想要他们吃好，总得让他们活下命来。

　　听说离这不远有个莲花墩，那墩底下雪白的观音土可以吃，可以使人活命，村里已有人去挖回来吃过。江婶一大早就拖儿带女，去找那个莲花墩。

　　她把四块银元偷偷揣在身上，看看路上有没有吃的，随时买给兄妹俩充饥。家里可变换吃的东西都花光了，更谈不上粮票和钱了，迫不得已，只有带上这她原本不想动用的东西了。这大灾年头，什么东西都不值钱，村里有一户人家，把儿子娶新媳妇的一整套新家具全部卖了，也只卖了三块钱，一家人只吃了两天。四块大洋，要是风调雨顺的年头，能换个十几快钱，可现在，说不定只能买一两个糠饼或麸皮粑。江婶想：那怕就是这样，也值。

　　娘儿三个有气无力，走走歇歇，眼看日落西山，一路上不仅买不到吃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还是芦生眼尖，“妈，你看——”只见不远处，有个土丘，旁边有不少人——有的在躬身挖，有的在跪着扒，还有人半截子钻进土洞向外掏。

　　观音土！是观音土啊！娘儿仨仿佛看见了一堆雪白的馍馍——那可是观音菩萨赐给下苍芸芸众生救命的宝贝呀！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已经筋疲力尽的娘仨不约而同地向那土墩奔去！

　　“干什么干什么？！”有人拦住娘仨的去路。

　　“我们也想挖点观音土。”江婶乞求地说。

　　“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从是隔壁江闸村的。”

　　“不是莲花大队的一律不准进入现场，不准挖观音土！”

　　“求求您啦，好歹我们是一个公社的。这两个孩子快饿得不行了，让我们挖一点回去吧！”江婶揪住那人的衣服不放。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叫起来：“不好啦不好啦！又压死人了！”

　　一时间，莲花墩旁有人在七手八脚扒那刚刚陷下去的土层。其它好多人只是楞了一下神，又漠然地继续各做各的事。这年月，死人的事经常发生，死一两个人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大难临头，连自己都顾不了，谁还有心事，还有气力管别人的事呢？

　　这当儿，一个和江婶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挨近江婶他们，说：“大嫂，你别求了。求也无用，我家的人都饿死了，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这些你拿去吧，或许能救这俩伢的命！”说着，她把半布袋观音土悄悄递给江婶。

　　江婶千恩万谢，从怀里掏出出两块银元，往那女人手上放，那女人硬是不接，说：“这年头，这东西有何用啊！”

　　正在拉扯时，刚才拦路的人转过身来，大声呵斥：“干什么干什么？！还不快走！”那女人就再也没有推让了。

　　娘仨捱到半夜才到家。半路上兄妹俩饿得实在不行，早从布袋里抓那白色的土大口大口地吃了。人说，饥不择食，这哪是食呀！江婶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伢呀，我苦命的俩伢！等回家妈给你们煮着吃吧。”她自己含着眼泪，吞着唾沫，硬是舍不得吃一口！

　　那观音土白里透黄，象黄油一样，看上去没有任何杂质，摸上去也很细腻，吃在肚里，人是不饿了，可就是拉不出来。江婶也吃了些，只觉得气饱鼓涨，难受万分。她是大人，只吃了一些都这样难受，何况嫩伢，而且吃得还多，怎能吃得消！

　　眼看兄妹俩用手掂着大肚子，连路都走不动了，整天坐在地上直翻白眼，奄奄一息。

　　人在最无助的时侯很容易绝望，江婶想到了死。要是光她自己一条命，大不了跳进长江喂江猪去。可是，她有两个伢啊！脑子里，芦花亲妈离别时的眼神在不停地闪现。她想到了对芦花父母的承诺，她可不是那种吃石灰放白屁的人！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如果没有绝望，就很想得到外力的帮助，可她一个柔弱的女人，无亲无故，有谁能帮她呢？何况，这年头人人自身难保。人穷只认命，年灾更信神。现在，唯一能帮助江婶的只有上天，只有神仙菩萨了。可神仙菩萨在哪儿呢？江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地不灵！她坐在在自家的破茅草屋前仰天长叹：“天哪！难道你真要灭我们，灭我们这些从不昧良心作恶的孤儿寡母吗？天哪，你睁开眼吧——”忽然，她望见了耸立在江坝里边的小孤山，她猛然醒悟——神仙菩萨不就在自己家门口吗？！她双手狠狠地捶打着自己膝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就往小孤山跑。不到一个时辰，心急如火的她就跌跌撞撞爬了上小孤山，在启秀寺里磕头撞脑，苦苦哀求小姑娘娘保佑芦生芦花平安无事……

　　她在小姑神佛前哭得死去活来，惊动了小孤山主侍和尚慧圆。只见他双手合十，双目微睁，声音洪亮地问：“请问女施主，何事这样哀痛？”

　　象是天籁之音，使江婶精神为之一震——神仙菩萨要点拨她，要赐给她生机了！她把吃观音土的前后情况向那和尚一一道来。慧圆和尚二话没说，从斋房拿来一袋小麦麸皮、一小钵菜油和一把芦根说：“这菜油，你拿去赶紧给俩位小施主喝下！再让他们把芦根嚼碎吞下。这麦麸看样子还没有发霉，你拿去做麸皮耙吧。愿菩萨保佑你们，阿弥陀佛——”

　　江婶千恩万谢，回家照着慧圆说的办。一时半会，那兄妹俩还是拉不出来。江婶急了，让俩伢接着喝，喝不下就拧着耳朵灌！直至把那一钵菜油用得只剩下一点点了，那‘屎’才到屁眼。江婶强行褪下兄妹俩的裤子，一一扒开俩伢的屁眼，先用手抠，又找来掏耳朵的挖耳扒，一点一点往外掏！掏出来的实际上还是那观音土，只不过是颜色暗淡了许多。剩下那小半袋观音土，江婶把它放在床底下，再也不敢拿去来给俩伢吃了！

　　多亏了那一钵菜油，使娘仨都捡了条命。

　　多亏了那一袋麦麸，使娘仨活到了今天。

　　从此，江婶对小孤山有一种依恋之情，有一种感恩之心。她成了小孤山启秀寺虔诚的香客，初一十五，她都要带着兄妹俩上山磕头进香。那慧圆和尚，在她的心目中是活佛，更是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