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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的呼唤——(第一部)

作者:葛风


第八回

遭浩劫美景地狼烟骤起
张正义好少年身坠悬崖

  忽然,又一阵乱打乱敲的锣鼓声从小孤山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一阵阵人的大呼大叫声。这下,兄妹俩的注意力彻底转向了小孤山——

  一股浓烟从小孤山的半山腰腾起。一群江鸥惊叫着四散乱飞后,又聚拢在小孤山上空盘旋着,凄厉地哀叫着不愿离去。

  “走,我们快去看看,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芦生一把拽着芦花的手,趟过浅水滩,沿着江岸跑到小孤山脚,跨进一天门,蹬上一级级石阶,就到了半山腰启秀寺的先月楼前。

  他(她)俩被这里的情景惊呆了——

  在一块空坦上,一堆佛教物品正在哔哔剥剥地燃烧。这里面有水神像、星官像、笑弥陀坐像等各种木头菩萨,还有佛龛、香案、木鱼、蒲墩等祭事用的杂物。

  旁边,还堆放着从山上搜寻来的历代文人墨客的楹联佳作、匾题诗句、横额条幅、幡障赠旗等,这些大概也准备烧掉!

  芦生看到,那些黑漆樟木上雕刻的镀金对联,正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无助地等待着被焚烧的命运。

  者里面有——

  气障百川偏号小,

  名侪五岳熟云孤。

  登阁睹孤帆,正漂泊无依,幸弥陀立指迷津,按渡海门成利济;

  凭栏瞻玉柳,似轻盈可掬,羡靖节盘桓胜迹,长留彭泽仰高风。

  其中,那清人王冈的题联,好多到过小孤山的人都会记住——

  碧汉空中悬古寺

  白云堆里响残钟

  再看看那些诗匾,有明代解缙的:

  澄江秋月明妆镜,

  绝顶云霞绾髻堆,

  一望东南形势阔,

  何须海上向蓬莱。

  有宋代苏轼的:

  峨峨两烟鬟,

  晓镜开新妆,

  舟中贾客莫漫狂,

  小姑前年嫁彭郎。

  有宋代陆游的:

  江水东流直向吴,

  狂谰倒挽一人无。

  世间枉说奇男子,

  砥拄还须让小姑。

  有元朝丁鹤年的:

  峡束千雷怒击撞,

  危峰屹立压惊泷。

  山连庐霍朝三楚,

  水落荆扬限九江。

  镇海重关当第一,

  擎天孤柱故无双。

  还有许多,破损不堪,让芦生直看得心疼!

  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学生,正嘻嘻哈哈把启秀寺里的小姑娘娘的佛像抬出来。

  “哈哈,快来看哪——这木头菩萨的头叫人砍掉了!”说着,他们把那佛像使劲往地下一丢。

  一群戴着红袖章的学生从庙堂里出来,他们手里拿着锣鼓木鱼碰铃乱打乱敲。一个个子高高的学生领头高喊着:“踏平小孤山,火烧天妃殿!横扫四旧,埋葬小姑!”

  芦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子高高的竟是他在彭泽县念高中时经常在一起搞文娱活动的同学邱鹏!

  只见他一身新军装,头戴新军帽,新军鞋、新军腰带,象一个地地道道的没有佩带帽徽领章的军人。芦生知道他这身打扮的来头——他爸爸是彭泽县人武部政委。听说邱鹏现在是彭泽县学生造反派司令,停课闹革命就是他首先提出来的。看来,在学校、在彭泽县城造反还不过瘾,他又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旗帜挥向江北,插到了小孤山。

  这时,只见那看山的小和尚德圆跌跌撞撞跟在后面,满脸泪痕,双膝一跪,说:“求求你们,发发慈悲莫要烧这些东西,我给你们磕头了,我磕头……”

  他一边哀求,一边磕头如捣蒜,不一会儿,那前额就出血了!

  “不要装蒜了!我问你,这女菩萨的头呢?”邱鹏一把揪起德圆,见德圆头上的血流到了脸上,说,“把血抹抹吧。好好说,这菩萨的头呢?”

  “我、我没有看好,我该死!那佛首昨晚被人偷走了!”刚刚从师父那里回来的德圆见他们人多势众,有些诚惶诚恐。

  “难怪,我在批斗会上听佛教协会会长交代,那个青铜铸造的佛首里藏有金条,看来确有其事!”

  “这小和尚真狡猾,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偷的!”

  “快把金条交出来!”

  “牛鬼蛇神不投降,就他灭亡!”

  “把他挂牌游斗!”

  “把他吊起来示众!”

  学生们振臂高呼。邱鹏忽然亮起嗓子高唱: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不是做文章,

  不是绘画锈花……

  不能那样从容不迫……”

  大家一边附和着,一边推搡着德圆,拳头在他头上挥来挥去,吓得他瑟瑟发抖。他从未见过这阵势,抱着头蹲在人堆里,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芦生一见学生们真要动武了,赶紧挤进人群,陪着笑脸说:“哎嗨!革命的同学们,这事与这个小和尚无关。他是孤儿,穷人家的孩子……”

  “请问你是什么人?敢为牛鬼蛇神辩护,做封资修的代言人!”

  “我也是学生,是彭泽县高中的。”芦生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在人群中寻找邱鹏,“不信你们问——”

  “这不是江芦生吗?这次你也是来扫四旧的吧?你不再当逍遥派了?”邱鹏走到芦生面前,冷着脸说。

  “‘一号’,这是什么人?他家什么成份?你认识他?”

  对这些问题,芦生不屑回答,只是用眼睛瞅着邱鹏。不想芦花挺身站出来说:“怎么啦?我们家世代贫下中农,你们还能把我们怎样?”

  那邱鹏先是一怔,接着眼睛一亮,问芦生:“江芦生,她是——”

  “她是我妹妹,叫芦花。”

  “哦,哦——”邱鹏露出一丝笑意。他真想不到在这穷乡辟壤还有如此漂亮的女孩,比县城的女孩脱俗多了。他简直不相信,土里土气的江芦生会有这样秀丽的妹妹!

  “对对对!这是我同学,地道的贫下中农,根正苗红。是我们依靠的对象,是我们的同盟军……”

  “‘一号’,不跟他们罗嗦,我们要将革命进行到底!”有人在提醒楞神的邱鹏。

  “哦——好!革命的同学们,听我的命令——接着烧!芦生,”邱鹏非常和蔼地对芦生说,“你们也一起参加我们的革命行动吧!”他迅速瞅了芦花一眼,仿佛浑身来电,更加精神起来!奇怪得很,这位平时天不怕地不怕我行我素毫无顾忌的时势造就的小狂生,不知是不是芦花的出现,使他回归到人性的本能。这不,他立即显露出男性的阳刚与善良。此刻,他既想摆出威风,又想显出和善。

  一声令下,有人向地下泼洒着不知从哪里舀来的菜油,从燃烧的火堆里抽来一根火棒,往那些堆着的文物上一丢,这边也哔哔剥剥烧了起来……

  芦生想上前阻拦,被一只手悄悄拉住,那是芦花。看着这些文物顷刻间被毁掉,芦生只觉得一阵阵心疼。‘暴殄天物’!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个成语的涵义。

  “将革命进行到底!走!上山顶,干脆把梳妆亭也烧了!”那邱鹏把手一挥,领着‘红袖章’们就要往山上冲!

  啊!还要去烧梳妆亭?!芦生一听,脑袋简直要炸了!这梳妆亭是小孤山下大江南北方圆几百里善男信女们最敬仰、最爱恋的地方,有‘天上妆台’之誉称。因为传说中小姑在这里为自己的情人梳妆打扮而最终却不能实现心愿,人们为她的一片痴情所感动,所以这里也成了人们留连忘返的处所。那亭子屹立峰顶,三层六角,每个角上悬着风铃,江风一吹,铃声格外清脆悦耳。站在亭上眺望,大江南北,沃野平畴,尽收眼底。远道而来的姑娘媳妇来小孤山,哪怕再苦再累,也要爬上山顶,在梳妆亭里梳妆台前把头发打散,抹上青油,重新梳理打扮一番。据说,这样就会发乌如墨,容貌如花。小孤山下方圆几十里四乡八镇的女人们,没有一个没专程来这里梳过头的。去年娘娘庙会,芦花就跟着江婶到这里梳了头。她那头发的确越来越乌黑油亮,把本来就秀丽的脸蛋,衬托得更加妩媚动人!

  不能让他们再上去糟蹋了!这下芦花再也没有阻拦,俩人一起飞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想在此时,那德圆早站在通往妆亭的石阶上,手里还抄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拨火棍。

  刚才磕头如捣蒜的德圆,一揩满脸的灰垢,怒气冲天地呵斥着:“你们!?简直无法无天!你们这是为啥?你们这是干啥!?今天,你们谁也别想上去!”

  平时笑容可掬的小弥陀,现在怒目圆睁,一脸杀气。他见芦生兄妹也上来了,更加壮胆。他一步跨上前,前腿弓,后腿绷,把个拨火棍在头上舞得呼呼作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嚯!好你个小秃驴,真的有种啦!你给我让开,否则,把你扔进长江喂江猪去!”邱鹏先是一楞,回头看看身后众多的‘战友’,顿时缓过神来,“革命的战友们!别怕!咱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把这个绊脚石扫进历史垃圾堆里去!”

  那些学生先是被德圆的气势镇住,不敢上前,见邱鹏带了头,就都纷纷向上涌。

  德圆把棍子左拦右挡,却不敢真打。眼看挡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芦生一步上前,伸开双臂拦住邱鹏说:“革命同学们!别上去了,那上面也没有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小亭子吗?”

  “你?你怎么帮倒忙?!你再这样,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哎哎,邱鹏,我跟你说,我觉得把那么好的一个亭子毁掉,实在是太可惜了,也不得人心……”

  “你说什么?不得人心?全国都在扫‘四旧’,做‘封资修’的保皇狗才不得人心呢!”说着,他把芦生往一边拨拉,几个人跟上来更是推推搡搡,拳打脚踢,扒开芦生往上冲。

  德圆一看招架不住,两眼珠骨碌一转,掉头一溜烟跑上梳妆亭,抢着收藏东西去了。

  一时间,芦生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他手里还拿着那根短笛,只好用它左右遮拦,眼看被他们逼到了临江轩边,脚下一闪失,仰面朝天跌倒在栏杆外面陡峭的山坡上,整个身子缓缓向下滑!

  一见此景,跟上来的芦花吓得魂飞魄散,她大叫一声;“哥!快抓住那石头!我来救你!”

  说时迟,那时快,芦花不顾一切翻过临江轩的栏杆,一只手抓住栏杆,俯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抓住芦生手里的短笛!

  “别过来!危险!”芦生一边说,一边扳住了峭坡上半裸露的一块小石头。

  “不!不——哥,你抓紧笛子,我把你拉上来!”芦花犟劲上来,根本不顾自己也有被拖下去的危险。她蹲下身子向前倾,另一只手还要去抓芦生扳住石头的手。

  那芦生急得满头大汗。他知道为了自己,芦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事都不怕,直至生命危险!他生怕把芦花也拖下去,立即把攥住短笛的手松掉,整个身子的重量就全落在那块石头上。

  不想那石头是松动的。倾刻间,那石头翻出土面,只见芦生身体一个劲往下滑,不一会,就连人带石头都不见了踪影!峭崖下,只传来长长的一声呼唤:“芦花——”

  芦花俯身向下,把手伸出老长,还想去抓芦生,但落空了。她一边大喊:“哥!哥——”一边还要伸头朝峭崖下望!

  这时,一个人从后面拦腰紧紧抱住了芦花,把他从峭崖边拖回到栏杆里,“你不要命了!”芦花扭头一看,竟是邱鹏!

  “不好了!出人命啦!你们把我哥哥——”芦花反身一把揪住邱鹏又哭又撞,象一头疯了的小母狮!

  一看真的出事了,又见如花似玉的芦花揪住自己不放,邱鹏忽然良心发现。他念头一转,转身大声说:“大伙先停下,救人要紧!赶快跟我下山!”

  他拉着芦花的手就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偏头安慰芦花说:“小妹妹,你别急,我们有机帆船,就停在山脚下。哎,你哥哥会游泳吗?”

  “江边的人哪个不会划水?!山这么高,他会摔伤的!我好怕——”芦花跑得面红耳赤,更加亮丽动人。

  邱鹏把芦花的手攥得更紧,连连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们一定能就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