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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的呼唤——(第二部)

作者:葛风


【第七回】

保河内 揍敌机抗美援越

困孤岛 谢救星萌爱生情

  打靶归来,部队将进入全面的休整期。军营又恢复了往日‘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气氛。

  这天,连队晚点名时,指导员亲切地动员战士们这一段时间每人都必须把头发理短,要去军人服务社把日用品买齐,而且每个人都要给家里亲友写信报平安,并让有文化的战士尽力帮助少数文盲战士写信。

  “奇怪,指导员为什么忽然关心起我们这些小事情了呢?”回到宿舍,班长自言自语地说。

  “这有什么奇怪,这是政治指导员份内的工作嘛。”芦生一边洗脚,一边答腔说。

  “不对,部队说不定又有大行动!”班长还是坐在铺上愣神。

  “要有仗打那才痛快呢!”

  果然不出班长所料,第三天深夜,一阵阵急骤的哨声把战士们从梦中惊醒!刚刚集合到操场,就听连长压低嗓门但非常有威慑力地命令:“各班排紧急装车!半个小时出发!”

  班长带着全班战士往车上推滚着装进了四鼓汽油。四鼓汽油!这要跑多少路呀!芦生想,这次决不是跑短途,很有可能是去中苏边境,要去跟‘北极熊’开战了!他心里不由得一阵暗暗高兴。看看周围,战友们脸上既兴奋又迷茫——新兵们最喜欢打仗,只是不知道跟谁打。

  日夜兼程,坐在车上的芦生感觉坐的解放牌汽车越来越颠簸,车外的气温也越来越高。

  “不对呀?好像不是去中苏边界,而是往南方去!”

  “是不是要去解放台湾哪?”

  “不会吧?解放台湾要我们高射炮干嘛?”

  “要不,是去越南?”

  “对!有可能!”

  …………

  “不准交头接耳!不要说话!”班长在命令。

  终于,车停下来了。一阵阵锣鼓声伴着欢呼声口号声在耳边响起!昏昏欲睡的战士们被班长叫下车,霎时间就被早已等在公路两旁的人群包围了。

  人们高呼着——

  “打倒美帝国主义!”

  “抗美援越,保卫家乡!”

  “欢送亲人解放军!”

  “望亲人早日凯旋归来!”

  …………

  芦生被一群男女老少团团围住,怀里塞满了鸡蛋水果花生这类吃食物。他茫然失措,一个劲说:“谢谢!谢谢!”忽然,他的帽子被人摘下拿去装吃的东西,一抬头,他看到前面一道城门上赫然写着‘友谊关’三个大字!再看看上面,有一条鲜红的横幅上写着——‘亲人们,请喝祖国人民最后一杯酒!’

  他知道,真是要去越南,真是要去抗美援越!

  几位妇女拎着瓦罐,手捧蓝边碗,正挨个给每个战士到米酒。芦生戴正帽子,向敬酒的一位大婶敬了一个军礼,接过酒,一口喝干——那酒是热的,又酸又甜,喝下肚浑身发热。

  正当战士们和送行的人依依不舍时,集合哨声响了。刚排好队,就听连长一声命令——“全体注意啦!都把帽徽领章摘下!”说着,连长自己带头摘下了帽徽领章。正当大家迷惑犹豫不决时,连长又重复:“服从命令!全部摘下!班排长到我这里来一下!”

  过了友谊关,顿时感到满目凄凉,地上的弹坑越来越密,有的弹坑方圆竟有十几米大。汽车颠簸行进之处,很少看见绿色植被,也很少看见越南的老百姓。

  “什么时候能到达目的地?”

  “为什么不让我们坐火车?”

  “刚才听老百姓说,好像是河内至友谊关铁路的宋化桥墩被美机炸毁了。部队正在抢修呢!”

  “不要大声说话!”班长一边叮瞩,一边递过一张纸条,“大家按这个学习美国话,由江芦生带!”

  “报告班长,我是学俄语的。”

  “跟苏修干仗的时候再说你的俄语吧!现在按这个教——”

  芦生拿过纸条一看,上面是用中文音译的简短的军事用语——

  缴枪不杀!

  放下武器!

  举起手来!

  优待俘虏!

  不知道汽车在越南境内颠簸了多长时间,连队在离河内不远的一个小山洼的两旁山坡驻下。没有帐篷,用锹简单挖几下,树丛下,崖石旁,土坑里就是芦生他们有线排的宿营地——都是些比较隐蔽的地方。战士们有折来树枝荆条,加强隐蔽。

  宿营地还未彻底搞好,一阵警报声突然在群山间响起,芦生他们抬头远望,美机像一群乌鸦黑压压地一片从天边飞来,在山下的河内市上空盘旋!

  正在此时,芦生他们周围的群山峻岭间突然万炮齐发,炮声震耳欲聋,仰脸望去,那一群美机立即被一朵朵烟花包围了!

  不一会儿,好几架敌机就拖着长长的烟雾从高空斜刺着往下栽。其它的敌机没有丢下几颗炸弹就被驱散,跑得无影无踪。

  “打中啰!打中啰!”

  “真厉害!”

  “胜利啰!

  山洼里,芦生他们欢喜雀跃,为还没有来得及换防的兄弟部队欢呼!

  “同志们!向兄弟部队学习,咱们赶快行动吧!”有线排长立即向各班分配架线任务。芦生知道,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有线通讯是战争中最保密,最快捷,最可靠的通信联络的方式。但是,这种联络方式需要电话兵付出血汗甚至生命,芦生和他的战友们深知这个道理。

  不到两个小时,有线三班负责的一条最重要的线路架通了,这条线路连接着高炮指挥部和他们这个高炮师的每一个阵地。芦生和他们的战友们知道,这条线路是整个部队的生命线,他们将要用血肉身躯来保卫它!

  白天没有占到便宜的敌机,贼心不死,晚上又偷偷摸摸进入河内上空!不想早被我雷达兵发现,他们牢牢地捕捉住这些来犯者的踪迹,精确地报告给防空部队!一场更激烈的空防战打响了!

  一时间,警报轰鸣,一支支探照灯的光柱射向河内上空,千万条火龙腾空而起!河内上空红火泛天,炮声,爆炸声响成一片!

  忽然,连部传来命令,通往高炮指挥部线路发生严重故障,要有线排立即派人排除!并守候在线路旁,直至战斗结束。

  冒着敌机的轰炸,趁着白昼般间歇性的火光,芦生背着冲锋枪和单机扛起线拐与战友们出发了。

  断线!混线!短路!接地!一个个故障都排除了,但这条生死攸关的生命线还是不通!只剩下直通指挥部的最后两公里线路情况不明,芦生自告奋勇要求把这最后的任务交给自己,扛着线拐继续前进。

  河内上空的防空战已经结束了,四周突然变得那么静。先前那间隙性的火光没有了,但是,又一种光亮接踵而来——那是一条条闪电在撕裂夜空!芦生顿时感到又闷又热。不一会儿,几声霹雳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响!刹那间,瓢泼的大雨就当头浇下。他不由得把单机夹在腋下,躬下身子,捋着被复线,加快了行进速度。

  雨越下越大,芦生已经全身湿透了!

  在一条四五十米宽的河道边,芦生收住了脚步。他清楚地记得,白天架线时看到的这条河是越南最大的河流——红河的一条支流,它河水清澈,水流缓慢,趟过不深的河水,不远处就是指挥部了!

  很有可能线路故障就在这水中。芦生蹲下身子,用手拽了一下脚下的被复线,果然,那线很轻松就拉动了——显然,线断了!

  他正想继续把断线拉到头,忽然,一阵哗哗的趟水声从河道里响过来,大雨中,一个身穿雨衣的人就到了河边!

  “什么人?”芦生把冲锋枪拉在怀里大声问。

  “中国人!哦,吓了我一大跳!你是高炮师通信连的吧?”一个中国女孩的声音——那语调仿佛不是在战场上,而是中国的大街上在遇见了陌生人。

  “你是——”芦生松了一口气。

  “我是指挥部载波班的,首长命令我前来接应你们,共同排除线路故障!”

  “哦——好!我已经找到断线啦!”

  “快!我已经把那头的断线接过来了!”

  两个人赶紧用剪线钳各自拉出手中的线头,用最快的速度把线接好。芦生用单机在接头处一试,电话通了!那女兵接过芦生手里的话机,对着大声说:“报告班长!故障已排除,马上归队!”

  她迅速掏出防水胶布,准备把接口处包扎起来。

  “这样好像不行!你守在这里,我去把线沉入水底!”大雨中,芦生大把大把地抹掉脸上的雨水,想了片刻,说。

  只见他把线拐上剩下的被复线剪成一段一段,用来做绑扎线。然后下到河道中把线路每隔十米牢牢地绑一块石头,再沉入水底。

  他回到岸边,对那女兵说:“你再试试,要行,就包扎好!”

  那女兵一试,效果良好!

  “你这个办法好!既隐蔽又安全,不怕竹排挂,不怕流水冲——是个发明!”她一边夸奖,一边解开雨衣遮在芦生头上——芦生蹲在地下接线头,大雨浇得他睁不开眼!现在可以睁开眼了,他把接头处包得严严实实。

  大雨中,男兵和女兵握手道别。

  两人都尽力想看清对方的脸,但那可恶的大雨还是淋得得他(她)们睁不开眼!

  “再见!”只好说再见。

  “再见!”只能说再见。

  芦生一边提起单机,一边目送着那女兵转身下到河里,只听她刚说了声:“呀!这水……”就一个踉跄,身子打了一个转,歪倒在水里!

  “你怎么啦?”芦生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大声问。

  就几步远的河水中,不见了人影,也听不见人声!

  “不好!”芦生慌忙丢掉手里的单机,纵身跳进水里,朝水面上仿佛是雨衣的黑影划去!他这才发现,这河水猛涨得又急又深,不好!是山洪暴发了!

  洪水卷着泥砂汹涌而来,芦生的身体根本无法平衡,他努力在水中露出头,朝前面一团黑影追去。终于,他一把抓住了,可是那雨衣很轻——里面没有人!这下他更急了,只得凭这方向继续向前追去!

  渐渐地,他的力气用完了,只好努力使自己的头露出水面,双手漫无目的地在身体周围的浑水中乱摸乱抓!

  忽然,他的手抓到了一缕毛发!是她吗!?一使劲,那毛发很有重量,一个软绵绵的身躯就揽到了自己怀中!

  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尽量让这女兵的头露出水面,先使她能自由呼吸,然后再想办法上岸。

  他一只手紧紧抱住女兵肩膀,让她的脸尽量朝上,另一只手使劲划水。但是,水流太急,尽管拼尽全力,一时还是靠不了岸,只得顺水而漂。

  忽然,两人被流水冲到河里一块大石头旁,机不可失!芦生一手抓牢石缝,另一只手把那女兵的身体用力往石头上推!

  终于,女兵的身体被他推上了石头,汹涌的河水对女兵的身体再也无能为力了!芦生也地爬上了那块大石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躺下休息。

  “哎,你怎么样?”松了一口气,见那女兵没有动静,芦生推了推她的肩膀问。

  那女兵丝毫没有反应,不好!难道她牺牲了?芦生不敢想象下去,赶紧坐起来,把那女兵翻过身,卧在自己膝盖上,想让她吐掉肚子里的水。

  “喂!你醒醒!你快醒醒——”折腾了半天,那女兵虽从口鼻里淌出了一些浑水,可人还是没有醒来!芦生慌忙又把她仰面躺着,一边掐她的人中,一边俯身听她的呼吸——鼻子边竟没有一丝丝气息!

  这下,芦生更慌了手脚!他赶紧学排长抢救马堂芬那样,先是抓住女兵的两手做扩胸人工呼吸,又按压她的胸部一压一松了几下,听听,还是没有气息!

  再没有其他方法,最后只有做口对口的人工呼吸了!可芦生从来没有做过,也从来没有看见过。

  不能这样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失去!顾不了许多了,他扒开女兵的嘴,发现她嘴里有泥沙,就用手小心翼翼地掏。刚刚掏了几下,忽然,好像听到女兵轻轻哼了一声,紧接着,又仿佛看到她的眼皮动了几下!

  终于,那女兵一连轻轻地哼了好几声,好像渐渐恢复了呼吸!

  “喂!你好些了吗?”芦生终于松了一口气,问。

  那女兵没有应声,只是用手无力地抬了抬。

  雨渐渐停了,天也渐渐亮了。芦生坐起身,他发现,自己和那女兵是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周围全部被水包围了,这巨石就成了一个孤岛。

  芦生不由得想起家乡的小孤山,那也是一座孤岛,只不过一个是在长江里,一个是在这异国他乡的红河支流中!

  “喂,你、你在吗?”忽然,那女兵发出了声音。

  “我在这儿呢,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好些了。谢、谢谢你,你救了我。你——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兵想坐起身。

  “呃呃,你别动!嗨,昨晚我俩差点同归于尽了!”

  “我问你,你、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兵还在问。

  “江芦生。”

  “江——芦——生?什么江?”

  “长江的江。”

  “什么芦?”

  “芦苇荡的芦,生命的生!”芦生感到这女兵问得奇怪。

  忽然,那女兵吃力用一只手撑起身子,灰白的脸上眼睛瞪得老大,她盯着芦生说:“你是长江边小孤山下的江芦生!?”

  这下轮到芦生惊诧了!他一骨碌坐起身:“奇怪!你怎么知道?你是——”

  “这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呀……”那女兵坐起来,低着头摆了几下,居然笑了起来,“呵呵,你知道我是谁吗?”

  芦生认真看了看那女兵。这一看不要紧,他差一点要跳起来,眼前的这个女兵简直让他不可思议!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怎么!?你是芦花?不!你、怎么这么像芦花!?”

  那女兵侧着脸深情地望了芦生老半天,忽然柔声对芦生说:“我要起来,你扶我起来。”

  “你躺着吧,好好休息一会儿,等水退了我送你回去。”

  “你快扶我起来!”蓦地,这女兵不可思议地竭尽全力大声命令。

  芦生莫名其妙,只得轻轻地托着她臂膀,让她站起了身。

  不想,那女兵竟一把抱住芦生,在他耳边喃喃地说:“江芦生,我可见到你啦!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勇敢善良,如此英俊漂亮!难怪我姐姐芦花舍不得离开你!江芦生,我也是你妹妹!我是齐海燕!你应该知道吧!?”

  “啊!齐海燕?!你是齐海燕?芦花的妹妹?你不是在南京吗?”芦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请允许我也叫你一声哥!我郑重地告诉你芦生哥同志,我也是军人,是南京炮兵司令部通信连栽波班的话务员!只允许你来抗美援越,就不允许我来?真感谢这场战争,感谢这座孤岛,让我们能在战地相见!”

  这个叫海燕的女兵把芦生搂得更紧了。

  “呃呃!别这样……”芦生真不习惯这陌生女兵的亲昵。

  “凭什么?我姐姐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

  “这样、这样不好……”

  “我高兴这样!我还要你背我回司令部去呢!”

  芦生掰开齐海燕的手,坐在地下说:“你越是这样,我越不敢送你回去。再说,我现在也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等洪水退了再说吧!”

  那海燕紧挨着芦生做下:“凭什么?你打算不让我认你这个哥哥啦?”

  “我们都是军人,要注意影响……”

  “唷唷——新兵蛋子!在我面前谈什么影响?要知道我可是有两年军龄的老兵啦!”那海燕用肩膀碰了碰芦生说:“说正经的,你饿了吧?”

  说着,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深红色玻璃纸包装的小盒糖果:“这是胡志明托中国驻河内大使馆送给我们司令部的慰劳品,我们载波班一人一盒。你多吃几块!等有劲了,背我回去!”

  “你留着作纪念吧,我不吃。”芦生把那糖果推回去。

  “凭什么?糖果就是吃的!你吃不吃我都要你背我回去,反正我是走不动了!”那海燕早把糖果剥开,送到了芦生嘴边。

  天大亮了,有人从河道上游找过来,他(她)们高喊着齐海燕的名字,手里拎着芦生丢在岸边的单机和线拐。

  “这些人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那海燕反而有些不高兴。

  “好了好了!你的战友们来了,现在不用我背了吧?”芦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真舍不得离开这里!”齐海燕留恋地望着脚下的孤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