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新兵下连时,我一个人被分配离机关最远的哨所。
清晰地记得那天,女友知道我被到边防哨所,一纸信笺,很果断地提出和我bye-bye。我揣着分手信,被送给养的排长把我像肉一样,扔在了大山里。
哨所驻地很偏僻,百十里没有人烟,只有我和一个专业军士——李老兵。
哨所的尊容让人惨不忍睹,整个山沟就一座低矮的房屋,四周没有院墙,房屋东侧有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屋前50米的地方,有一小沟壑。
进屋才知道根本没有床,睡火坑。炕头边上有一个掉漆的柜子,也是饭桌。柜桌上整齐地摆着几本书和把一个瓷碗扣过来做成的烛台。
哨所里没有电。一台雅马哈发电机,供着哨所的临时用电。收发信件也是由送给养的人员传达。吃过晚饭,李老兵告诉我,这里很苦,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平时的工作就是沿着小道查看界碑。山里有“黑瞎子”,刚来情况不熟悉,最好不要私自外出。特别是房前的小沟壑,那是国界线,任何时候都不能踏过去半步……
要就寝时,李老兵特地为我烧水烫脚。我迷迷糊糊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什么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咚咚”凿木门。我心被揪了起来,一咕噜跳下炕,抓起放在一边的步枪,拉动枪栓,对着门口……
睡在炕稍的李老兵被我摆弄枪栓的声响惊醒,用手试探地向我的方向摸了摸,问我怎么了?
好像,好像有人在敲门。我胆颤心惊地回答。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我也屏住呼吸。只听见外面大风呼呼地刮着,夹杂着“嚓嚓”地脚步声。
那是黑瞎子,已经走了。不用怕,门被我顶住了,进不来,赶紧上来睡觉!李老兵边说边拉拉被子往里钻。
我拿着冰冷的步枪,爬上炕,搂着步枪再也没有睡意。脑袋里全是“黑瞎子”的影子……等我醒来时,李老兵已经把饭做好了。
我穿衣起来。李老兵笑着问我,怎么样,昨晚是不是吓着了?
我“嗯”了一声。
快洗漱,准备吃饭了。
水呢?
没水。
没水怎么洗脸?我惊异的问。
在门口抓雪往脸上擦吧?这样还能美容。李老兵笑着告诉我。
昨晚缸里不有水吗?
刚才做饭用了。
我不信。过去一看,缸中间一个坑。四周全是冰。
我的心似乎被冻硬了。
……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呆在哨所里背条令,生活枯燥得令人乏味。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哨所没有水。要用水的时候,拿着菜盆子,到外面端上十来盆雪,倒在锅里,而后加火,把雪化成水,再做饭。洗菜水留下来沉淀后再洗脚。早上起来有时会利用做饭时多化点儿水,顺便洗脸。伙食也很差,送上来的肉埋在雪地里,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东西“拿”走了。
气温越来越低。雪纷纷扬扬地飘着,地上的雪越来越厚,满山遍野雪白的一片……
面对如此环境,我心冷到了极点。本来就未走出与女友分手的阴霾的我,也将女友分手的真正原因,归根于连队把我分在这样的山沟。
我想离开这里。
我觉得去哪儿都比只有两个人的哨所强。雪不停,送给养的就上不来,我的想法也就传达不到连首长那里。大米倒是还有,却没有了副食,顿顿都是白菜罐头,吃得我直想吐,而李老兵却吃得津津有味。
有一天,李老兵巡逻回来,手里多了一只野鸡。他把枪扔在炕上,使劲掸了掸满身的雪,笑喝喝地告诉我,今天改善伙食。一瘸一拐地走出宿舍,去烧水拔鸡毛。当我把枪擦拭完入柜时,李老兵已经将鸡炖在锅里,香气打着旋儿飘满小屋。
吃完了,我问李老兵,明天我也去抓野鸡。
李老兵不说话。
第二天,我随李老兵巡逻,山顶的风吹得让人睁不开眼,雪有一尺来厚,行走也不方便。回来时我四处张望,寻找雪地的野鸡野兔。四周除了树林,只有雪白一片,没有野鸡野兔影子,我在怀疑李老兵是怎么抓的那只野鸡……
持续一周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哨所都到弹尽粮绝的地步。李老兵拿出了野战干粮,一人两块……这种与外界隔绝的日子迫使我产生了私自离队的念头。
有了这样的想法,干什么都没有心思。李老兵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每次巡逻时,都告诉我水瓶里有开水,多喝点儿开水就好了。还嘱托我给炕里加点儿柴,外面风大雪大,别出去。我装病不巡逻,也不做饭,躺在炕上,想家了,想家里的父母,也想分手的女友,每每如此,泪水会情不自禁地滑落腮边……
那天,趁李老兵巡逻时,我什么都没有带,逃离了哨所。
茫茫一片雪白,除了雪山还是雪山。沿着来时的道,一股脑儿往前跑,全然不顾是否跑错了方向,正在为离开哨所暗自得意时,却不小心滑向了山沟……
后来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在睡梦里一般,有人把一样厚厚东西裹在我身上,暖暖的,抓起我扔在背上,这种感觉,就像父亲背着儿时熟睡的我,尔后,跌倒,爬起来再走……
当我醒来的时候,却躺在了哨所热乎乎的炕上。睁眼环顾四周,见李老兵坐在屋里拔野鸡毛。脸上也多了几道口子。
我准备起来,却没有一丝力气。我知道了野鸡是怎么来的。眼眶里已溢满了泪水,想想自己近一个月来对李老兵不公平的态度和做法,心不由得一阵抽搐,嘀哒地滴着血!
“晕睡了三天,你可醒了,今天改善伙食……”李老兵说完,便扬起手中快拔完的野鸡。
是的,我醒了,而且彻底醒了!
后来,李老兵告诉我,他巡逻回来见我不在,便顺着脚印去找我。当找到我时,脸已经冻紫,手也冻硬了。费了很大劲把我背回哨所后,我就一直晕睡,而且高烧不退。“幸好没有碰到黑瞎子,要不然,你也为它改善伙食了……”说着就哈哈笑起来。
我决定留下来,并试着真心地扎根在哨所。
功夫不负有心人。
那年底,被评为先进哨所。李老兵也荣立三等功,召开庆功会回来的当天,李老兵特意带回来一瓶酒,晚上李老兵把一个月前满山遍野追抓的野鸡炖上了。就我们两人慢慢地喝。
原来滴酒不沾的我,只记得那天我喝了很多,却没醉,一直非常地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