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中秋夜 女军人归心似箭
凭栏处 痴情妹思绪如潮
芦花跟亲妈妈姚兰呕气——亲妈妈已经把她的油粮户口关系办好,中秋节一过,亲妈妈就要带她去南京,可她不愿意。
姚兰只有十五天假,军纪不饶人,时间不等人!她急着要带女儿芦花回家,回到她应该回去的新家。
“我不去!我哥哥的手臂还没有好,医生说至少要三个月。等我哥的手完全好了再说。”芦花这样对她亲妈妈说。
“傻孩子,你连自己亲妈妈的话都不听了?”姚兰虽然心急火燎,但还是心平气和地劝女儿。
“不是。哥哥现在需要我服侍,他刷牙洗脸吃饭穿衣上茅厕都不方便,他离不开我,晚上睡觉还要我替他解衣服。”
“你哥哥有他妈妈。”
“妈妈年纪大身体不好。”
“这么说,这个家离不开你了?”
“不,是我离不开这个家。”
“这个家、这个家,嗐!你叫我怎么说你?”姚兰有苦难言。
“怎么,嫌这个家怎么啦?当初为什么把我撂在这个家?”芦花不理解妈妈的一片苦心。
“当初是迫于无奈,为了革命工作。”
“那,为什么不早来接我?”
“我和你爸爸有时间来吗?抗美援朝,西藏平叛,中印边境战争,我和你爸爸没有牺牲就算是你的福气啦!”姚兰有些生气了。
“既然那么忙,那你们为什么要生我?”芦花小孩子气上来,百说百辩。
“你、你这小孩怎么啦?我才来几天,你怎么这样对答如流?我是你亲妈妈呀……”姚兰急得要哭。
母女俩都不言声了。芦花进屋端了个小竹椅,自顾自坐在那儿,手捧下巴,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姚兰见芦花这么不懂事,气得背过身直抹眼泪。
好一会儿,芦花发现妈妈哭了,起身拿着小竹椅,放在姚兰面前,摁着她坐下,“妈,你真的哭啦?大人不见小人怪嘛!”她扶着姚兰的膝盖蹲下,用两只手的食指扒着自己的脸说:“好丑好丑,猫洗脸,天要下雨啰!”十七八岁的女孩,脸像七月天上的云彩,变幻莫测。
姚兰破涕为笑:“你还是个小孩子,你真是个小孩子。”
“妈,我不小啦!我什么事都懂。”
“你什么都懂?怎么不懂妈妈的心!”姚兰轻轻捏了芦花鼻子一下。
“妈,要不这样——你不是说我们南京的家很大吗?这样吧,你把我哥哥一块儿接到南京去住怎么样?还有我妈妈……”芦花突发奇想。
“怎么可能呢!他们没有城市户口,没有油粮关系,怎么落脚?”
“为什么他们办不了城市户口,我就能办成?不都是人吗?不是你办的吗?为什么不给我妈和我哥一并办好?”芦花的犟劲又上来了。
“嗨!你这孩子怎么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犯糊涂?”娘儿俩又说不到一块了。
“妈,你说,我把妈妈和哥哥撂在这泥巴坑里,我忍心吗?我一走了之,她娘儿俩怎么办哪?”芦花一本正经说着大人话。
“不是寄了六百圆钱来,要给她们造瓦房吗?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反正,今生今世我离不开芦生哥和他妈妈……”忽然,芦花眼里噙满了泪水,“妈,你就不要把我们分开好吗?”
“哦,哦——我的芦花真的懂事了,是大人啦!”姚兰仿佛明白了什么。
中秋之夜,银盆大的月亮老早就悬挂在小孤山头,把江北平原照得一片光明。江婶家的茅屋前摆放着一张小方桌,四边各放了一把小竹椅。按照姚兰的意思,一家人今晚要好好劝芦花明天起程去南京,十五天假期只剩几天了。
姚兰坐在那儿,思考着用什么方法能使她女儿回心转意。
芦花帮芦生洗完脸抹完澡,半天才挽他着出来。
“呀,好大的月亮!”一出门,芦花就拍手打掌,活蹦乱跳,“妈!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怎么今晚的月亮就这么圆哪!”
“今晚是我们团圆的日子嘛!月亮婆婆特别关照。要是你爸爸和你妹妹也和我们在一块,那该多好啊!”姚兰有意要把话引向主题。
不想那芦花竟高兴得唱起来——
月亮婆婆跟我走,
一路南京去打酒。
南京米酒香又甜,
可惜哥哥冇得钱。
南京米酒甜又香,
可惜哥哥穷又光。
有朝一日时运转,
哥哥搭个顺风船。
带我南京走一程,
打壶米酒挂在身。
你一盅,我一盅,
两人喝得醉哄哄!
你一碗,我一碗,
天掉下来都不管!
看着女儿这么天真无邪,聪明伶俐,姚兰诱导说,“花,既然南京那么好,我带你去,带你去那里念书好不?”
“唷,我这么大去念书?念几年级?坐在教室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芦花,你妈妈来一趟真不容易,你明天就跟她走吧!”芦生明白芦花妈妈的心情,有话直说。
“哥,你也要我走?”芦花一脸诧异,扑闪着大眼珠,不相信芦生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现在是大城市的人,迟早要走的,迟走不如……”芦生低下头,说话底气不足。
“迟走不如早走是吧?哥,芦生哥!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吗?”芦花泪水唰地淌下来,伏在小桌上痛哭起来。
江婶洗完碗筷也出来了,见此情景,就坐下来,拍着芦花的肩膀说:“花,我的好伢,你向来听我和你哥哥的话,怎么……”
芦花一把抱住江婶说:“妈吔,从前你们的话我哪一句当过耳旁风?现在这件事,你们也依我一回,好吗?为什么非要逼我!”
“不是逼你,因为当初我和你爸妈有约定,我说话得算数,总不能吃石灰放白屁!现在你亲妈那么远来接你,你不要为难我们大人。”
“你们当初写了契约吗?”芦花问些天真的话。
“嗐!上等之人,口说为凭,下等之人牛皮榜都不灵!”江婶说。
“我的事,不能你们大人说了算!”芦花的犟脾气又发作了。
“花,跟你妈妈去吧!从糠箩跳到米箩,吃国家供应,是一般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你怎么就这么犟呢?”江婶把芦花的头抱在自己怀里,“我知道,我们的伢是舍不得离开我和你哥哥。你去了,以后要是想我们,就常回家看看,好不?”
“对!以后要是想回来看看,叫你爸爸派车送你来,如何?”姚兰附和着。
见芦花根本不听大人们的劝告,芦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芦花的心思——舍不得离开是因为恋着自己,尤其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行,我得给她来狠的,彻底让她死了这个念想!就大声说:“芦花,这些年,你跟我们吃了不少苦,我们能让你继续这样吗?再把你留在这又穷又苦的地方,我和妈妈于心不忍,也会被人家笑骂——说我们存心不良!说我们别有用心!”芦生很严肃地说。
“存心不良就存心不良!别有用心就别有用心!你们怕,我不怕!我就是不走,就是不离开,看他们怎样嚼舌根?!”芦花也说起了狠话。
“你不走,我们从此就不理睬你!”芦生假装生气。
“不理睬就不理睬!”芦花起身,把小竹椅踢向一边,辫子一甩,跑进了茅屋,伏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一连两天,两位妈妈苦口婆心,芦花就是不卖账。见芦花的亲妈妈等得心焦,芦生真的不理睬芦花了。什么话也不跟她说,什么事情也不让她做。尽管芦花嬉皮笑脸,在芦生面前套近乎,芦生还是故意板着脸,什么事也不要她帮忙。这下,芦花蔫了,再也笑不起来了,半夜,总是伏在江婶怀里哽咽。
第三天,江婶一早醒来,不见女伢在自己怀里睡,这下慌神了!几个人屋前房后,田头地畈找了个遍,还是不见人影!
“她平时喜欢到那些地方?”姚兰急得浑身冒汗,把上装脱下来,挽在胳膊上,不停地用军帽扇风,“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向她爸爸交代呀?”
忽然,芦生一拍脑袋:“哦——我知道她在哪儿!快跟我走!”
踏着晨光,三个人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径直向小孤山跑去。
果然,当三个人气喘吁吁爬上小孤山顶时,发现芦花在梳妆亭里靠着栏杆一动不动,像一尊女神雕像。朝霞里,她泪痕未干,正望着波光闪闪的长江发愣。
两位妈妈扑上去,一把抱住芦花,生怕她再从怀里消失。
一个说:“我的伢,你急死我啦!”
一个说:“我的乖,你吓死我啦!”
忽然,芦花挣开身子,抱着江婶的腰身,瞪大眼珠,指着姚兰说:“芦生哥,你看——我的亲妈妈是不是像小姑娘娘的父亲林员外林远?”
“乖,你说什么?”姚兰惊慌失措,以为芦花受了刺激,“姐,芦生,我女儿说什么?!”
芦生和江婶先是一愣,忽然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不禁捧腹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