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军路上的一些片断(续三)
(4)“胆子不小哇,要和中央对着干吗?”
却说新战士们在新兵团度过了最初几周的兴奋期和满足了肠胃对大米、馒头的填充,特别是吃腻了包菜加肥猪肉的单一主菜后,有部分新战士逐渐变得不那么爱惜粮食,不那么“量肚打饭”了。有感于此,我萌生了想写一首打油诗来讽刺这种现象的想法。不料差点酿成了一场“政治风波”。
岁月悠悠,“物证”犹在。我竟从昔日所写的有点泛黄的笔记本上找到了这首旧作,题为“给粮食糟蹋者画个像”,诗曰:
我名叫“心不疼”,
外号“最大方”,
常将馒头撵狗玩,
最喜米饭当雪扬。
我是想——
不是我肚皮大,
这是国家的粮,
一粒粮食一滴汗,
反正我现在没再淌,
父母流汗随他流,
我已穿上了绿军装。
我是想——
这下不盛满,
下趟就轮不上,
饭碗里面要多装,
何必第二次又去抢,
君知古训否?
先下手为强。
我是想——
每人每天一斤半,
我也不能少半两,
饭量大的嚷嚷啥,
多吃“超载”像啥样?
我只吃够份额,
哪管你是饥肠。
我是想——
剩饭还可做交易,
另外自有用场,
碗里留下一半,
送给地方姑娘,
她可拿去喂猪,
我好请她涮碗。
即使是按照当时的政治标准,这首内部打油诗也不会有政治错误吧。问题并不是出在诗的表达内容上,并且连首长在上政治课时也多次批评了这种浪费粮食的现象嘛,而是出在诗的发表形式上。因我是在驻地的小卖部买了一张大白纸,用毛笔写好贴在新兵连饭堂的墙壁上的,谁知只贴了一天就被人撕掉了。一位在连部当通讯员的新战士告诉我,原来是新兵连的一位干部看了以后认为这是写“大字报”,而当时正是“文革”结束不久,是严禁写大字报的,何况又是在军营里写,还说我“胆子不小哇,要和中央对着干吗?”
天哪,虽说连队也没有给我什么处分,甚至没有哪位连干部找我谈过话,仅是把那张“大字报”一撕了之,但那一句“胆子不小哇,要和中央对着干吗?”还着实让我吓得不轻。我一个新兵蛋子,纵有10个胆子也不敢和中央对着干啊!
说到胆子大小,我以为也是相对而言的,天生的较少。胆子大的人,有的是因为幼稚无知,比如“初生之犊不怕虎”,小牛不知道虎的厉害才不怕嘛,就像我哪知道用白纸毛笔写就是“大字报”而用粉笔写在黑板上就是写诗呢?有的是因为信念坚定,比如“砍头好比风吹帽”,自古有多少仁人志士为了心中的那份信念,视死如归,何惧抛头颅、洒热血?有的是因为底气十足,比如“当今天下,舍我其谁?”,无论是知识扎实走进考场的考生,还是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的将军,等等,他们的那种敢于担当的自信、从容不迫的心态,英勇无畏的气慨,难道是凭空产生的吗?
我青少年时,不管是出于无知、信念,还是有足够的底气,胆子是够大的,什么也不怕。譬如有好多人信迷信,怕鬼,我就不信、不怕。可有一次却把我吓得直冒冷汗,真是活见鬼了。
那还是我下放乡下知青点的时候,一天晚上,我从区镇的家里返回知青点,大约有三里来路,途中要经过一片有好多坟墓的树林子,正走到这片黑乎乎的林子时,只感到风吹叶摇,阴森森的,突然有一个人影从我身边冒了出来说:“小老弟,我有点怕,和你结伴好吗?”我一听还是一个女性的声音,看模样依稀还有点俊俏,似熟非熟,莫非是知青点所在地的。果然她自我介绍说:“我认识你是知青点的民兵排长,我离你们不远。”“哦”我应了一声,并产生了一种英雄护花的豪气。其实两人同行比一人独往也可以互相壮胆吧。不料她好像是要讨好我似的递给我一个苹果说:“你吃吧,我生前最喜欢吃了。”我一听,吓得拼命向前跑了。
正跑着,迎面又来了一个晃着电筒的男人,他见状问我:“你跑什么?”我说“真碰着鬼啦。”这时后面那个女人也追了上来,并朝那个男人说:“你个死鬼怎么现在才来接我呀?”在言谈中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爱人。我惊魂未定的对他说:“她说话太恐怖了!”“怎么啦?我说什么了,我生小孩前是特别喜欢吃苹果的,生了小孩后就不喜欢了,送你一个吃,你跑什么?”
我自从经历了这件事后,对所谓的鬼就更不怕了,有些时候人之所以怕什么怕,全在自己的幻觉罢了。同样,对“大字报”事件,我不能说没有一点担惊受怕,它也提醒了我对世间的许多事情是不能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不过,人活得本真一点、直率一点可能会遭到一些误解甚至打压,但终归是活出了一个自己,或许人家就接受了你这个样子。没有既定目标的人,什么风才是顺风呢?
我的“大字报”虽然昙花一现,却是臭名远扬,说是坏事亦是好事。当时正值中越边境战火欲燃之时,师政治部小报主编想发表一篇新兵对此事件的态度和训练生活的情况,偌大的一个新兵团不知怎么的就找到我一个人来写这篇稿子,我怀着“将功赎罪”的心情,只用两个小时就草拟完毕,后来发现竟登在小报头版的右上角。一篇小稿使我的从军路上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也由此铺设了我人生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