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高照 （八）
我住在‘远东饭店’，这里离南京路很近，离外滩也不远。外滩没有心情去逛，南京路却是首选去处，那里有上海第十百货商场，是上海最大的店家。一早，草草吃了餐厅准备的馒头稀饭咸菜，就步行向南京东路走去。
南京路上游人如织，人高马大的欧罗巴人，碧眼金发的外国女郎，在清一色的蓝黑衣服的中国人中，格外显眼。我无心留恋南京路上的人文风景，一头钻进第十百货商场，上到二楼，嚯！一眼就望见乐器专柜，各种弦乐一应俱全，铜管乐器更是琳琅满目。走近一看，手风琴也摆了不少，我盯着最大120贝司——呵呵！真漂亮，只见那琴身色彩华丽，银光闪闪，六个镀金圆盖整整齐齐排列在风箱上。像流浪者看见了一桌美味佳肴，我垂涎欲滴。
“同、同志——”我咽了一下口水，清了清嗓子，壮了壮胆子，‘财大气粗大’地对那个正在东张西望的女营业员说，“请把那个手风琴拿过来看看。”
心不在焉地营业员懒洋洋端过一架像我们部队一样的80贝司‘捷克’，放在我面前。
“嗨，同志，不是这个，是那个——”我指着那漂亮的最大的手风琴。
“你是——你是说要那个‘大盖’手风琴，进口的？！”这下，营业员精力聚中了，瞪大了眼睛，把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搂过那‘大盖手风琴’，“小心！”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扶住那琴。
我取下挎包，往柜台上一放，说：“同志，我可以试试吗？”
“你会？”那营业员一脸疑惑。
“会一点点。”在这大都市里，能人多得很，我有自知之明，底气不足地这么说。
我小心翼翼把琴的背带套在肩膀上，正准备扳开风箱扣子，试这琴各组璜片的进气和出气的音色，不想那营业员却大叫起来：“呃呃——同志，你挎包里有没有钱哪？”
“哦，里面没有钱。”
“没有钱？你还想买这琴？”那营业员眼神里突现几分鄙视。
“嗨，你放心，我有钱呢！我是专门来上海买琴的。”我大大咧咧地说。
“哦——”她将信将疑。
我抖开风箱，略一吸气，就在键盘上从低音到高音，又从高音到低音练起全音符爬指来，呵呵，从我指尖跳出来的每一个音符都那样清脆悦耳，白键黑键，全音半音一一在我指尖上下跳跃着。反复几个来回，那漂亮的六个盖子轮番一启一合，组每璜片的每种音色都被我一览无遗，“好！真好！”我赞叹不已。
“呃——同志，您能不能拉一首曲子让我们欣赏欣赏？”那营业员一扫疑惑和不屑的眼神，在柜台上伸长脖子，探过身。
“好啊，欢迎欢迎！”突然，我身边响起了鼓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聚拢了好多人。
我面红耳赤，平生最怕的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做我自己认为不合适的事。
“我、我不行……”说不定，我身前身后就有高手，我真胆怯，不敢当众出丑。
“不行？你刚才还说是专门来买手风琴的，不要谦虚，解放军同志，要不要再鼓掌？！”那营业员在煽风点火。
“哦，饶了我吧……”
“你今天不来一曲，我这琴就不卖给你啦！”那营业员一边说，一边向周围的人眨眼。
看样子，今天是非得出丑啦，嘿！管他呢，这里又没有人认识我，谁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何况，应付一下，我买了琴就溜之大吉。
‘多瑙河之波’是不能拉的，那是罗马尼亚的，‘马刀舞’也不能拉，那是匈牙利的，这都是修正主义国家的曲子。‘野蜂飞舞’我还没有练熟，对，得拉最熟悉的——就拉‘解放军进行曲’吧。
一曲下完了，周围掌声四起。我无地自容，浑身发热，头上冒汗。我赶紧把手风琴扣好，再也不敢‘哗众取宠’了！
“多少钱？”我问营业员。
“我看看——”营业员去翻了一下台账，回头对我说：“一千八百六十元整。”
“啊！？”我大吃一惊。
“怎么啦？”她问。
“这么贵，我得请示部队……”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共带了两千元，路费住宿已经用了两百多，这‘大盖手风琴’也太贵了些！
“好，我等你消息，这琴一定留给你！”营业员变得相当热情，像老朋友。
很懊丧。垂头丧气回到房间，把自己抛在床铺上。当初，要是多带些钱就好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斩后奏，先买下来再说！唉，现在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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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6/3 10:41: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