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崖
一 相 思
月落柳稍,雄鸡报晓,汉玉仍在田畈里转悠。先前,有几盏矿井灯、手电筒在远近闪亮,现在都不见了,这些熬不得夜的,许是扛不住下半夜浓重的寒露,都回家钻被窝偎堂客去了。广袤的田野,空寂一片,只有天上的月亮,像一位痴情的少女,舍不得离去,跟伴着汉玉,把光亮洒在他脚下的田埂上。
远村,又传来一声声鸡鸣。汉玉掂掂手里的黄鳝篓——已经沉甸甸的了!心里一阵暗喜,就哼起了一首歌,一首他当兵在部队最喜欢唱的歌——
说句心里话,我也有爱,
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梦中的她。
……
这首歌在部队很流行,有时候,战友们一起吼起来,渲泄内心的思念。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在这空旷的月夜田野里哼唱,好生落寞,汉玉不觉陡添几分郁闷。退伍回家这么多天了,他还没有‘梦中的她’一点点音讯。听她爹爹说,她在安瑞市打工,很少回家。家里没有手机电话,也联系不上。只是逢时过节,寄钱回家,供弟弟上学,给瘫痪在床上的母亲治病。
“翠儿!你到底在哪儿啊?你难道真的把我忘记了吗?”翠儿就是他‘梦中的她’,叫李翠玉。回到家乡第一件事,就是找翠玉。他把退伍费大部分给了家里,剩下的,买了一部二手手机,准备一旦有了翠玉的消息,就想法子联系。为了挣钱去找翠玉,他每天晚上下半夜出村,在方圆七八里的田畈里抓黄鳝,回家放进养鱼水缸里——那面里的黄鳝已经有三四十了,日夜用充氧器保活,如果挑到县里去,卖了个好价钱,就不愁上路的盘缠了。听翠玉爹爹说,翠玉是在安瑞市什么‘会’什么‘所’上夜班。汉玉左思右想,翠玉是打工妹,既然是上夜班,就不会去‘工会’‘托儿所’这些带‘会’带‘所’的地方,只能去‘夜总会’、‘会所’之类的场所。可是,那都是一般正经女孩不愿意呆的地方,翠玉会去那些场所挣钱吗?虽然她是望月乡百里挑一的漂亮姑娘,但是,她纯朴善良,稳重端庄。当兵前,他眼里的翠玉,从没有穿过一件显眼的衣服,更不用说穿那些袒露的时装。生性好胜,羞丑惜面的翠玉,不会去那些灯红酒绿轻歌曼舞醉生梦死的场所吧?翠玉会变得那样快吗?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汉玉想。
记得当兵离开家乡的那个晚上,月儿明,风儿静,他和翠玉爬上村头的望月崖,相依相拥,披着银色的月光,久久不愿分开!翠玉一个个甜蜜的吻,已经深深地印在汉玉的心里!部队扛枪这几年,在哨位,在阵地,在训练场,在风雪交加的晚上,在烈日炎炎的白天,只要想起翠玉给他的那些深深的,甜甜的吻,他心里立即像浇了蜜!为了保家卫国,虽然耽误了三年青春,虽然没有给家里创造财富,但是值!他坚信,短短三年,他的翠玉人不会变,心不会改,一定会像一颗美玉,完美无暇真实纯洁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汉玉索兴停住了脚步,坐在田埂上,有滋有味地回忆起来……
二 相 约
月光如水,夜色如梦,汉玉走出村口,他要去鱼塘边的马搁棚看夜,忽然,翠玉从柳树荫里闪出来,拦住他问:“汉玉哥,今晚还要去看夜吗?”
“嗯,明天就要出远门,这几天晚上总睡不着。”汉玉初中毕业,家里再也供不起他上学念书了,像乡下许多青年一样,必然要外出打工。
“嗯,是舍不得离开家吧?”月光下,翠玉穿着青花白底圆领衫,露出手臂和颈项,又白又亮。她摇着芭蕉扇,送过来一阵阵痱子粉的清香。
“舍不得也要舍呀,总不能老是在家里吃闲饭。”汉玉说。
“也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可以出去打工,当兵,不像我们女伢,十八九就要寻婆家嫁人……”翠玉眼睛忽闪着,晶亮晶亮。
“那么急干什么?等——”汉玉本来想讲的话是‘那么急干什么,等我打工挣钱回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汉玉比翠玉大两岁,去年初中毕业,翠玉只念到初二就辍学了。众所周知,这两个是村里天设地造的一对。农村伢念书念得晚,初中毕业就有十七八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家人都知道两个伢很般配,且有情有意,可是,两家都有难处,就都没有说媒提亲——汉玉家不宽裕,一时拿不出聘礼。翠玉家呢,爹老娘有病,弟弟念书,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哪能这么早嫁人。
“呃,跟你说——”见汉玉想挪开步,翠玉芭蕉扇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
“嗯?”
“今晚,你、你不回家睡啦?”
“嗯,鲢壳子已经尺把长了,草鱼也有两斤多,怕人偷。”汉玉家承包多年的养鱼塘,今年又丰收在望。
“给——风油精,擦在身上防蚊子。”
“不要,我有蚊香呢。”
“叫你拿着就拿着!”翠玉拉住汉玉的手,“村里闷热,等一会我也去你那儿……”
“你去?你去干什么?你爹呢?不管你?”触到翠玉的手,汉玉心怦怦跳。
“我爹帮村长家找牛去了。他家的黑牯牛猖疯,从牛棚挣脱,已经一天了。怎么了?我去你那里纳凉,去陪你说说话,解解闷,你不欢迎?哦,顺带给你送凉茶……”
“说什么事?我也不闷……”
翠玉把身子靠过来,贴在汉玉胸前,娇嗔地说:“你一走了之,我怎么办?”
“我不马上睡,我还要在田畈里抓黄鳝呢。”
“反正我也睡不着,鸡叫头遍,你必须在棚里等我!”翠玉瞪着大眼珠,不容汉玉分说……
三 相 遇
拎着黄鳝篓,走出马搁棚,汉玉一边轻手轻脚在田畈上溜达,一边摁亮手电筒,漫不经心地向田埂下的稻田里照。想想翠玉下半夜要来,心里不由得一阵子舒坦,就小声哼起乡村小调来——
三更头上鸡打鸣,
细妹送茶到田埂。
左手拎的金丝壶,
右手托的糕点盘。
跨过沟坎喊声哥,
快快歇手吃茶饼。
憨哥说声我不累,
手插秧稞快如风。
……
蓦地,汉玉歇了声,停了步,他的手电筒照着了稻田里的一样东西,又粗又长,仔细看去,竟是一条硕大的黄鳝!只见牠身粗尾短,斑纹褐黑。正卧在秧稞旁,仰着头吐着白沫,一双小眼睛,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发愣。
“嚯!这家伙,正在害相思病呢!”汉玉不由得暗叫一声。
听老人讲,望月崖下的这片田畈里,有一种叫‘望月鳝’的黄鳝,不仅肉味鲜嫩,而且还能治小伢儿的‘疱耳风’——只要在其尾未端剪个口子,滴几滴血进小伢耳朵就好。这黄鳝平常很少露面,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偶然出来。这不,那怪物,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如痴如醉,一副害相思病的呆相呢!
不错,正是牠——望月鳝!汉玉不禁动了怜悯之心——不能让人捉去吃了,得把牠抓起来养着,留着治村里小伢儿的‘疱耳风’。他连忙脱掉鞋,伸脚下田,几步探去,右手飞快往水里一捞,就把那黄鳝牢牢掐住,丢进了篓子。汉玉从六七岁就是捉泥鳅黄鳝的好手——泥鳅只服花(捧),黄鳝只服掐。
汉玉掂起脚,上得田埂,刚刚弯腰拎起鞋,突然,他被一个朝他走来的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吓得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条水牛。那牛见迎面有人,也被吓着,就调转头,‘哗哗哗’往水田里窜!汉玉一看不妙,赶紧追下去,好不容易捉住了半截牛绳,牵牠上岸,系在不远处的一棵小树上。回头再看,呀,秧苗已经被被踩倒一大片!
“这个发瘟的,半夜跑到这里来糟蹋庄稼!”他知道,这就是村长家的水牯。嘴里嘀咕着,就要下田扶正那些秧苗,猛然间,他发现这丘田竟然是翠玉家的!
小心翼翼,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把那一片秧苗一稞稞扶正葳好泥,远处,村里传来一阵鸡叫。三更已到,说不定翠玉已经在棚里等着呢。汉玉伸腰站直,朝水塘方向望了望,就拔脚往田埂边蹚。蓦地,他感觉崴在泥水里的左脚大拇指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就几步跨上田埂坐下,把脚伸进水里洗净了污泥,用手电筒一照,啊!脚大拇指上,隐隐约约有两个小红点,正在渗出鲜红的血!不一会儿,感觉那大拇指火辣辣的,而且慢慢肿了起来!
不会吧,难道是?!他知道这一带冷水田里有一种毒蛇叫‘泥蛇’,尺把长,头上有个小白点,像有三只眼睛。牠遍身乌黑,平常躲在泥坑里,不容易碰着,也不轻易伤人。五更前后,出来喝薪露,所以也叫‘五更蛇’。一旦踩着牠,被咬一口,很是危险!人们说:泥蛇三只眼,咬着就办棺材板!可见其毒无比。是不是被这毒东西咬了喔!?汉玉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他站起身,试试走一步,哎呀!脚颈麻酥酥的不听调了!再一照,整只脚都红肿了!
这下,汉玉真的慌了神!他在身上乱摸,想找一根绳索,但没有,就一屁股坐下,双手紧紧掐住脚大拇指又挤又压。猛然间,他看见身边的黄鳝篓上的麻绳,就连忙解下一节,用力扎在脚脖子上。他知道,若是被毒蛇咬了,只要立即扎住伤口上部,排出毒液,就不妨事。他赶紧勾下头,用力扳起脚,咬住大拇指,狠命地吮吸起来……
他吸了吐,吐了吸。嘴,口水吐干了,喉咙又燥又渴。腿,时间扳长了,整个又酸又疼。他又累又乏又渴,就歪下身,喝了好几口稻田的水,正想爬起身,可整个左脚像灌了铅,动弹不得!就只好躺在田埂上——啊,背上凉幽幽的,好舒服呀……
天上的月亮真亮啊!周围怎么这样静?唉,翠玉,你在棚里吗?对,让她知道我在这里就好了!他想喊,但是喉咙干哑。无意中,手触到了身边的手电筒,就紧紧抓住摁亮,朝看鱼棚方向照去。他感觉好困乏,该好好睡一觉呢!想着想着,眼睛一阵模糊,就昏昏沉沉,真地睡过去了……
四 相 恋
“汉玉!汉玉哥——”一阵呼唤,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汉玉吃力地睁开眼,但是眼前一片昏黑,只知道自己躺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汉玉哥!你醒了吗?你怎么躺在这里?!”翠玉使劲摇着汉玉的身子。她是发现汉玉的手电筒光柱,才跑过来的。现在,她从汉玉手里接过手电筒,照着他的脸问。
“哦——是、是翠玉吗?”汉玉沙哑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声音。
“嗯,是我,我是翠儿!汉玉哥哥,你可别吓我,你这是怎么啦?”翠玉抱着汉玉,耳朵贴在他嘴旁,想听清楚汉玉的话。
“哦,翠儿,我、我被泥蛇咬了,你、看看我、我的脚……”汉玉第一次叫了声‘翠儿’,忽然,他一头歪倒在翠玉怀里……
醒来时,汉玉已经在救护车里,一位护士刚刚在他屁股上打了一针,正在整理注射器。‘呜——哇!呜——哇!’他听到了救护车的叫声,就努力睁开眼,见翠玉正坐在自己身边,手里高举着盐水瓶。
“翠儿,我这是在哪儿?”他问。
“哦,你终于醒来了?我们这是去医院。你别动,正在吊针呢。”翠玉伸手轻轻摸摸汉玉的头,“你现在头还昏吗?”
“汉玉,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黑牯牛!”又一只手在轻轻抚摸着汉玉的脸,那是村长的手。
“汉玉,这是村长,幸亏村长打‘120’!”翠玉说。
原来,找牛的李村长也发现田畈上亮着的手电筒灯光,他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情况危急,就连忙用手机向医院‘120’求救,背着汉玉向村头‘村村通’水泥路跑去!
“哦,谢谢你,村长,我们现在到了哪儿?”汉玉问。
“已经过了望月崖,快了,马上就要上国道!”村长说。
一场意外的灾祸,把两个年轻人拉得更近了,两颗心从此紧紧连在一起,不需要掩饰,不需要遮拦。特别是翠玉,更是真情流露,毫不羞怯。
在医院病房里,拿药服药,吃喝拉撒睡,全部是翠玉细心服侍。医生护士病友,都以为两人是一对,纷纷投来赞赏和羡慕的目光,那翠玉越发温存体贴,柔情蜜意,每当夜深人静,就依偎在汉玉床头,把少女纯贞的吻,紧紧贴在汉玉脸颊上……
五 相 逢
一声声鸡鸣,把汉玉从甜蜜的回忆中召回。
“哦,翠儿——”,恍忽中,翠玉那深深的,甜甜的吻,使汉玉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再也按捺不住这刻骨铭心的思念,恨不得立即飞去安瑞市,飞到翠玉身边,重温那甜蜜、温馨和幸福。“翠儿!我明天就去找你——”他向着夜空大声呼喊,就一骨碌站起身,急匆匆向村里走去。他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早起,把池子里的黄鳝装篓,挑到县里去卖,然后乘车去安瑞市,一百多公里,下午就可以赶到的。此刻,仿佛翠玉就近在眼前,好像又闻到了翠玉身上痱子粉的香味……
翌日一大早,汉玉用一根短扁担挑着两个晃晃悠悠的黄鳝篓,快步走出村头。没有摩托车,只得步行,走过‘村村通’,上了傍山公路,就有中巴,随叫随停。望月乡是个四面环山的盆地,村民们要上街下县,必须先上望月崖,再搭车进城。当兵前,没有‘村村通’,公路也没有修上望月崖,现在,这条路已经傍山环绕,与‘村村通’连在一起了。
不到半个小时,汉玉已经坐在望月崖下公路边的水泥防护墩上歇息。这盘山公路,是劈山铺成的,一边是望月崖,一边是百丈深渊。这水泥防护墩涂着红白相间的颜色,相隔五六米一座,为来往的机动车醒目警示,起着防患于未然的作用。
三年前的月夜,与翠玉就是在这里分别的,时过境迁,这里已经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不知道翠玉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像当初那样纯真善良,聪慧漂亮,善解人意。他有她的相片,那是当兵三个月后,翠玉寄来的。有一次,被班里战友们发现了,都知道他有一个朴实无华、天真烂漫、自然大方的漂亮女朋友,都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汉玉把翠玉的相片塑封好,放在上衣兜里,训练执勤、站岗放哨,从来没有离身过……
上车,下车,县城很快就到了。汉玉挑着黄鳝篓,直奔农贸市场。这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各个摊位前,站满了讨价还价,挑三拣四的小市民。汉玉不能占人家的摊位,就在水产品交易区里,找一个地方蹲着,抄着双手,等待买主。
“嗳!你这黄鳝是养殖的还是野生的?”一个摊主走过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两个篓子里的黄鳝,“哟,一条条像秤杆似的,真匀称!是养殖的吧?”
“怎么是养的?我花了一个月时间,熬夜抓的呢!”汉玉答应着。
“现在野生的黄鳝,像这么又粗又长的还‘逍遥法外’,少见哪!你,在忽悠吧?我搞泥鳅黄鳝十多年啦……”那人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我是望月乡的,今年刚刚退伍,还没有资金办养殖场呢!”
“啊?!你、你是望月乡的?那么远赶来的?”
“一大早乘车进城的。”
“你、你要卖多少钱一斤?”
“你说呢?”汉玉知道,现在作兴绿色环保食品,越是野生的越值钱,野鸡野鸭野生鲫鱼,更不用说这稀少的野生黄鳝了。
“二十!怎么样?给你二十块钱一斤?”那摊主迫不及待。
“嗯……”汉玉犹豫不决。
这当儿,一辆踏板摩托‘吱’地一声停在了水产区,一个胖乎乎的人急切地来到汉玉身旁,“请问,你篓子里是不是黄鳝?”
“这黄鳝我已经买下了!周师傅,请您到我的摊位去买吧!”看样子,摊主与这位买主熟识。
胖胖的周师傅取下摩托车头盔,正要离开,忽然被汉玉一把抓住:“哎呀!你好像是——喂!你是不是周礼华呀?!”
那人转脸仔细看了汉玉半天,突然一把拽住汉玉的胳膊:“你?你是——罗汉玉!真是你?!”
两个人就猛地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意松开——
一个说:“炊事班——周礼华!”
一个说:“侦察班——罗汉玉!”
原来是一个连队的老战友,意外相逢了!
“他给你多少钱一斤?”一阵亲热过后,言归正传。
“二十。”汉玉说。
“好你个黑心的!居然欺负我的战友,看我以后还做你的生意!”周师傅恶狠狠地瞪着那摊主。
“对不起对不起!周师傅,我不知道是您的战友。嘿嘿,不知者无罪吧?”摊主赶紧涎着脸,一个劲赔不是。
“走,跟我去‘阳光大酒店’!我是那里的派菜厨师,这样的野生黄鳝,我们可以给你三十块钱一斤!中午二十桌宴席,顾客点名要上红烧鳝段呢!”
说着,老战友戴上头盔,捡起短扁担,让汉玉拿着,又拎起黄鳝篓,叠放在踏板中间,一溜烟,两人离开了农贸市场。
六 相 劝
酒足饭饱,老战友送汉玉去长途客车站。踏板车上,周礼华说:“希望你马到成功,心想事成,携得美人归,兄弟我还在‘阳光大酒店’为你们俩接风!”
“就是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上班?不过,就是大海捞针我也要找!”汉玉在车后说。
“既然说是在什么‘会’什么‘所’上夜班,你就夜里出来找。哪里最热闹,哪里霓红灯闪亮,你就去那里!不过……”老战友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唉,不说了!免得扫你的兴……”
“你怎么啦?吞吞吐吐,还像个当兵的吗?”汉玉在车后掐周礼华的肩膀。
“哦,别掐!注意安全。我说吧,恕我直言,现在的女孩子,眼皮薄得很,像你说的那么纯真完美的女孩子,恐怕还在幼儿园里呢!我退伍回家的经历告诉我,当今社会,有钱就是爷们。女孩子虚荣心大,喜欢追时髦,你满足了她,她就会与你处,不论你年纪大小,长相丑美。你满足不了她,就会与你拜拜的!”
“翠玉不会,我心里有数。”
说着,就到了车站,离上车还有一会,两人接着说话——
“远重衣帽近重人,我看你是不是把身上的旧军装换一换?还有时间,我们就在附近服装店买,我给你当参谋。”周礼华说。
“算了吧你,我说了,翠玉不是那样的人!”汉玉很自信。
“那翠玉的朋友看见你了呢?什么印象?穷当兵的,口袋里不厚实,寒酸!从而瞧不起翠儿。没有面子,女孩子心会冷的。听我的话,去换一身衣服吧!是不是怕钱不够?”
“谢谢你,黄鳝卖了一千多块呢!我只想省着点。再说了,翠玉要是变了心,你打扮成公子少爷也不行,何况我们俩知根知底。”
“但愿如此。那好,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回头好联系。”
汉玉掏出手机,想了老半天,才向周礼华报出了号码。
“号码对不对?”
“好像是,你打一下试试。”
汉玉的手机响了,那手机早过时了,周礼华看了看他,笑着,摇了摇头……
七 相 见
到了安瑞市,汉玉在一家便宜的旅社住下,洗洗头脸,草草吃过晚饭,就向市里最繁华的处所走去。穿行在衣饰时髦,举止潇洒,春风满面的红男绿女里,进进出出玻璃推拉门,上上下下滚动电梯。那些迎宾小姐、大堂经理、吧台收银、包厢服务生,见他不是消费的主,都向他投去不屑的眼神。
一连走了好几条灯火辉煌的街道,找了好多家会所、歌厅、茶座、酒吧、咖啡厅、包括夜总会,汉玉也没有询问到一点点翠玉的消息,难道她不在安瑞市?难道她是用了化名?眼看十二点已过,他只得回到旅社,把自己疲劳的身子重重甩在床上,明天吧,明天有的是时间,他想。
或许是太累了,汉玉一觉睡到天亮。躺在床上,回想昨天遇到的冷眼,周礼华的话得到了验证——远重衣帽近重人。他明白了老战友的良苦用心,决定给自己包装一下,找到一家门面不大的服装店,狠下心,花了四百多元,使自己焕然一新。
华灯初上,他跟旅社看门老头说了声“晚上不回来啦。”就迈步走上街头,乘上了公交车。这次,他不再步行,要找远一点的地方,坐着公交车满市转。他像飞蛾扑火,只要看见五彩缤纷的广告灯箱,极光闪烁的霓虹灯,变幻炫目的声光招牌,他就下车前往,总是满怀信心,大大咧咧走进去,又悲观失望,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下半夜了,公交车到了终点站,近处再没有汉玉寻找的目标。他问公交车司机:“请问师傅,附近有没有旅社?”他很累,想早点休息,不想回去。
“呃,你这个人奇怪了!乘公交车到市郊来找旅社,脑子进水了呀?你还是跟车回去吧,这里没有旅社,不远处倒有个好处所,你是不是去那里玩一个晚上?喏——”司机指指百米开外的一处灯火阑珊处。
汉玉顺着司机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那里一座高楼,闪烁着霓虹灯,夜色中,格外醒目!
“哦——哈!我正是要去那里!”他下车就往那里跑。
“老弟,你口袋里装了多少票子呀?”身后,那位师傅高声问。
走近一看,楼房前面的广场上,停满了各种牌号的高档小车——奔驰、保时捷、宝马、丰田、马自达、铁雪龙、沃尔沃等等,一辆比一辆高级!那霓虹灯闪烁的是“鹊桥会所”四个大字。进得大厅,前台里,有人伏在那里昏昏欲睡。电梯门前,有一个醒示牌——‘请上八层,鹊桥会所’。
“欢迎光临!”八层电梯口,一位靓丽性感的迎宾小姐笑脸相迎,忽明忽暗的灯光里,那笑容很迷人,给人以甜蜜、温馨、亲切的感觉。走近中央吧台,又有一位身穿天蓝色工作服的服务员起身问:“请问先生几位?”
“就我一个人。”这次,汉玉不急着说找人。
“请问先生要大包还是小包?”
“怎么说?”
“大包一千,小包四百。”
“哦,我是……想问,有没有……”
“有有有!先生要个小包厢吧!有小姐陪酒,陪唱,还……”
正说着,大厅尽头一个包厢的门忽然打开了,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上穿吊带坦胸短衫,下穿超短裙的摩登女郎,她高声说:“盈盈,再送两瓶红葡萄酒进去!”
“婷婷姐,你别喝多了!”吧台里的女服务员说。
“我不是喝他们的酒,我是拆他们的酒!这些暴发户,这些昏官,最舍得花这些钱呢,呵呵!”
这女郎的声音引起了汉玉的注意——是带着自己家乡口音的普通话!他想仔细看清楚她的脸,可是,她已经转身走了!难道是她?是翠玉?!他不由得大喊一声:“翠儿?李翠玉——”
“你这人瞎叫谁呀?她叫李婷婷!”吧台服务员埋怨说。
话未落音,那个‘李婷婷’从昏暗的灯光里走回来,一张充满疑惑的脸凑着汉玉仔细瞅,那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借着吧台的吊灯,汉玉终于看清楚了——这张脸是那样熟悉,尽管化了妆,尽管加长了眼睫毛,尽管身上不是那熟悉的痱子粉的香气,而是另外一种高级香水的气味!
“你?是不是李翠玉?!”
“你是——”
“翠儿,我是汉玉,我是罗汉玉呀!你、你不认识我了吗?!”
“啊!我不是在做梦吧?汉玉,汉玉哥,你怎么也来这样的地方!?”这个‘李婷婷’用地地道道的家乡话证明了她的身份!
“翠儿!我是、我是来找你的呀!”汉玉激动不已,一把抓住了翠玉的手。
“婷婷——你怎么还不进来呀?”包厢门又打开了,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走到翠玉面前,一把挽着她的胳膊说:“走!我们继续喝酒……”
“等一下!孙总——”翠玉使劲甩掉那个叫‘孙总’人的手,双手搭在吧台上,把头低下,使劲摇了摇。半天,她猛地一抬头,拽着汉玉说:“汉玉哥,你跟我来!”就拉着汉玉,与那个‘孙总’一起进了包厢……
八 相 欠
这是一个豪华的KTW包厢,显示屏足有一张床那么大。一进门,翠玉让汉玉在一个大沙发里坐下。这样的沙发并排两个,离显示屏三米左右。两个沙发之间,几步台阶上到一个平台,又是四个大沙发围在一起,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点心和红酒。昏暗的灯光里,看不清坐了多少人,只听得一男一女在唱歌,大屏幕显示的是‘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汉玉坐进沙发里,如坐针毡,尽管背后的垫背很柔软。
“你先吃点东西,这是牛肉干……”翠玉一边指指茶几上的点心,一边熟练地把一瓶红酒拆封,拔出木塞,“这酒,不醉人,你今晚放开量喝……”
“哦,你、你忙去吧……”汉玉把翠玉递过来的斟满红酒的高脚杯放在茶几上,小声说。
“哦,我不忙,我不用忙,今晚是他们请我。”
“你不是、不是这里的服务员?”汉玉疑惑地轻声问。
“嗯,原来是,现在不是。我现在是公路局稽查队的驾驶员……”翠玉偏开话题,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话筒,拍了两下,说:“各位先生,各位小姐,我向大家介绍一位来宾,这就是我的表、哦——我的堂哥汉玉先生,他是专门来看我的!”
“哦——欢迎欢迎!鼓掌鼓掌!”包厢里顿时响起男男女女的叫喊声和巴掌声。
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堂哥了?汉玉很纳闷,或许是有难言之隐吧。对那些看不清面孔的男女的‘欢迎’,他心知肚明——言不由衷,逢场作戏,起哄找乐子。
这当儿,从后面沙发下来两对男女,相互楼抱着,踏着歌曲,在大屏幕前那块不大的空间里,挪动着脚步。不知道是空调太冷,还是第一次看见男男女女这样搂抱着,汉玉浑身肉麻起鸡皮疙瘩。他端起红酒杯,狠狠沽了一口。冷眼看着油头粉面的两个男人——一个就是刚才喊翠玉喝酒的‘孙总’,一个穿着鲜红体恤衫五十开外的半老头。他们俩紧紧搂着坦肩露脐的年轻女孩,如痴如醉,那样子,让汉玉恶心,他差一点骂出了声:“妈的!老子扛枪站哨,白天黑夜,风霜雨雪,红汗洗黑汗流,保卫你们这些乌龟忘八蛋吃喝玩乐,醉生梦死,太不值得!”
或许是察觉到汉玉脸上的愤慨,翠玉挨近汉玉坐下,指着两个跳舞的男人,小声说:“那个中年人是这个‘鹊桥会所’的老总,姓孙,那个五十多的是市公路局的胡副局长……”
两个男人把女孩子楼得更紧了,脸贴着脸,胸贴着胸,没有一点间隙。两个女孩子开始好像用手推了两下,但是,搂着她们腰身的手太紧了,只得无奈地苦着脸,听之任之。
“汉玉,我们也跳个舞吧?你会不会?”翠玉想分散汉玉的注意力,试探地问。
“啊?跳舞,我不会。当兵的,只会摸爬滚打练摔跤,投弹射击拼刺刀!翠儿,我们俩走吧,你跟我回家,别在这些地方出入了,我真不习惯!”
正说着,刚才跳舞的姓孙的老总走到汉玉面前,手里都举着酒杯,笑着说:“初次相见,倍感荣幸,以后请多多关照!来,我敬哥哥一杯!”一仰脖子,他一饮而尽。
“站起来……”见汉玉纹丝不动,翠玉轻轻推了汉玉一下。
“哦,谢谢,我……”汉玉有点不知所措。
翠玉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迫不得已,汉玉只好也沽了一大口,正要坐下,不想那位胡副局长也过来,端着酒杯大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来来,为你们一家三个人团聚干杯!”
“呃——局座,你喝多了吧?我们三个人,此话怎讲?”孙总装模作样地说。
“嗳,孙总,有句话说得好——除却郎舅无好亲!婷婷的哥哥来了,你们就是一家人哪!”
“哎呀!胡局长,您真的喝多了……”翠玉上前,接过那位胡副局长手里的酒,“我替你喝了,你去唱歌吧!”说着就挽着他的手,回到台阶上的沙发坐定。话筒又响起来了,那位胡副局长歌喉不错——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 ……
这位副局长唱得很投入,歌声委婉凄厉,有声有色,包厢里顿时一片掌声。孙总一边鼓掌一边说:“嗨!胡局,您别那么悲伤好不好?良田美女年年有,大家说是不是呀?”
包厢里一片哄笑声。
忽然,翠玉拿起话筒,在电子点歌器上找了半天,回头对汉玉说:“汉玉哥,我为你唱一首歌吧!”
说着,她双手握着话筒,声情并茂地唱起来——
你说我俩长相依,
为何又把我忘记?
你可知道我的心里,
心里早已有了你。
你还记得那过去?
过去呀我爱你。
有句话儿要告诉你,
又怕你伤心哭泣,
.…… ……
包厢里很静,唱着唱着,那翠玉似乎哭了,用手指不停地抹着眼角。胡孙二人都好像有所察觉,走过来,脖子伸得老长,凑近翠玉:“怎么啦?怎么啦?婷婷,你怎么哭了?”
翠玉不理睬那两个人,转身对汉玉说:“汉玉哥,你也唱一首歌吧!唱唱心里就舒坦些……”
“好!来一个‘咱当兵的人’!”汉玉咬着牙说。
翠玉就连忙点歌。铿锵有力的过门响起,那位胡副局长就过来,伸手请翠玉跳舞。翠很玉不情愿,被他一把搂进了怀抱。这边,汉玉就吼叫起来——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
都是青春的年华,都是热血儿郎。
…… ……
唱着唱着,汉玉就冲着包厢的人,光吼那一句‘咱当兵的人’!一连吼了十几遍,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眼泪哗哗往下掉……
那边,翠玉再也跳不下去了,她突然一扭头,一把拽着汉玉就跑出了包厢……
九 相 拥
两人相依相拥,不言不语,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进到一处院子,上了看似职工宿舍的二楼。翠玉刚打开一个防盗门,手机响了,她不理睬。
“你怎么不接?”汉玉问。
“我知道是谁。”
那手机还是响个不停。无奈,翠玉打开手机,那里面就传出声音——“婷婷,你在哪?你到家了吗?”
“你吵死呀!到了到了,真是……”
“要不要我过来呀?婷婷,你今晚打算把我丢一边哪?”
“你放屁!从今天起,我不是李婷婷!我是李翠玉!”对着手机,翠玉大发雷霆,关掉机子,再也不理睬了。”
“是、是谁?好像是刚才那位姓胡的局长吧?”汉玉一边问,一边打量房间——这是一间不大的宿舍,厨房,卫生间,卧室,小客厅一应俱全。不足90平方,墙壁地板好像都重新装修过。卧室里,一张双人床占了房间一大半。
“这是你的房子?”汉玉问。
“嗯,是,不是……”翠玉一边在卫生间放热水,一边回答,她眼神不敢正视汉玉。
“到底是不是?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买房子?”
“是人家半卖半送的……”她吞吞吐吐,“你先洗个澡吧?等一下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谁半卖半送?你好大的面子呀?”汉玉紧紧逼问。
“是刚才那个胡副局长卖的,十二万元……”
“你有这么多钱?你一个打工妹,三年能挣这么多钱?”此刻,汉玉似乎彻底明白了,这个翠玉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乡下纯真的女孩,“你不讲清楚,我马上离开!”
“哦不!汉玉哥……”
“你说,你是不是挣了没良心的钱?!”汉玉眼泪汪汪,他希望翠玉嘴里说出的话,不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
翠儿一声不吭,坐在床边的一个沙发上,把头埋进胳膊弯里。
一时间,房间静得使人害怕,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好长时间,还是汉玉问:“好!你不说,那我走了!”他拔腿就要出去。
“汉玉哥——”翠玉上前一把抱住汉玉的腰,“我说,你别走啊!这房子是值十二万元钱,有六万是会所那个孙总给的,另外、另外六万,他没有要……”
“谁没有要?”
“就是那个胡副局长,这里原来是公路局道班的职工宿舍,是他的名下的,现在已经过户给了我……”
“哦,原来如此!原来你真是做人家的二房!”汉玉在部队听说过社会上有‘包二奶’‘养小蜜’的腐败现象,想不到刚刚回到地方上,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边,心甘情愿做‘二奶’‘小蜜’的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翠儿!他突然狠狠打着自己的耳光,“我真混!我凭什么要管你的事?!我一个穷当兵的,一个老百姓,凭什么老远来找你,找你这个‘李婷婷’!啊——‘李婷婷’!多么好听的名字呀?你怎么不连姓也改啦?!”
“汉玉哥,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好疼……”翠玉连拉带拽,把汉玉按在沙发上坐下,“我知道,我这些年是变了,可是,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到部队就杳无音信?为什么不写信?不打电话?你当兵,保家卫国,顾不了我,可是,我要活命,我一家人老弱病残,要活命!我弟弟那么小,难道让他也像我爹,一辈子做一个睁眼瞎!?女无男,身无主,我们又没有结婚,我靠谁呀……”
“我想打电话,可是往儿打呀?我想照顾你家父母,照顾自己的父母。可是,你知道,自古忠孝不可两全!当兵三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想着我们俩有朝一日……可是,想不到你、你……”
“汉玉哥,我心里只有你,我对天发誓,我的一颗心永远属于你!汉玉哥哥,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再也不与那些你瞧不起的人混在一起了!我们马上回家,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我的好哥哥,你就答应我好不好?”翠玉抱着汉玉,声泪俱下,哭成了一个泪人。看着翠玉悲痛欲绝的样子,汉玉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不禁抱着翠玉的头,也一个劲淌眼泪……
夜深人静,翠玉说:“汉玉哥,我们睡吧?你先去洗个澡……”说着起身走到靠墙的‘布衣柜’边,拉开拉链,那白底淡红碎花的布帘就耷拉下来,她从里面衣架上取下一套男人的睡衣,递给汉玉,诚惶诚恐地说:“你没有带换洗衣服,就穿这个吧?”
“我不要!看见就恶心……”汉玉把那睡衣丢在地下,进了卫生间。三下五除二,他身上的水渍还没干就出来了,把外衣丢在沙发上,闷头就歪在双人床的一角。
卫生间一阵‘咝咝’的水声过后,翠玉沓拉着拖鞋来到了床前,取下防水头套,犹豫了半天,才缩手缩脚在汉玉脚头睡下。薄薄的盖被里,她把汉玉的双脚紧紧搂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抚摸着……
良久,薄薄的盖被忽然被一阵风掀掉,只见汉玉突地跪起身,久久盯着翠玉裸露的酮体,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蓦地,他像一头雄狮,扑向翠儿……
这一夜,两人卿卿我我,呢呢喃喃,从部队到地方,聊不尽的思念,道不完的情爱。这一夜,翠玉全身心地投入了!她自己也全身心地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感、愉悦和幸福……
“哦,汉玉哥,我现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再也用不着那个东西了!”兴奋不已的翠玉,紧紧搂着汉玉结实的胸膛,吻着他说。
“什么东西?你用过什么东西?”汉玉抚摸着翠玉的脸颊说。
“嗳,笨!不是我们女人用的,是你们男人用的那个……”
“哦,是不是怕怀孩子那个……”
“嗯,不光是那个原因,因为现在有些男人太脏!”
“你说什么?”
“哦,不包括你们当兵的人。世上只有我的兵哥哥最干净!”
十 相 知
“汉玉,汉玉!”翠玉轻轻推还在沉睡的汉玉。
“啊——真舒服。几点啦翠儿?”汉玉睡意正浓,老半天才醒。
“十点了。起来吧,我给你煮了牛奶,煎了荷包蛋,吃过了我们准备搭车回家。”翠玉面若桃花,一身端庄打扮,不见了昨晚那些外露性感的服饰。
“回家?”
“嗯,回望月乡呀!”
“好嘞——夫妻双双把家还啦!”汉玉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以部队的速度刷牙洗脸。不一会儿,两人就坐在了饭桌前。
“哎,翠儿,这房子怎么办?”汉玉边吃边问。
“房子不要,东西带走。”翠玉回答得很干脆。
“哼!不要白不要,房产证在不在?”
“在,我的名字。”
“好,把房产证带着,以后再说。”
两人开始整理要带走的东西。那‘布衣柜’是可以拆卸的,翠儿把衣服鞋袜统统装进一个箱包,又拿出钥匙,打开一个桌柜,一时间,十几个典雅精致的首饰盒呈现在汉玉面前。
“这是什么?你怎么有这么多这些东西?”汉玉大惑不解。
“人家送的生日礼物,项链、耳环、耳钻、戒指……”翠儿嘴角挂着一丝丝冷笑说。
“你不要骗人!你三年,只有三个生日,怎么有这么多礼物?”
“只要我说,‘明天是我的生日啦’那些不要脸的就送,死皮赖脸要我接受!”
“哪些人?”
“第一次是会所孙总,后来是胡副局长,还有那些客人,一个个以为金钱万能的阔佬!一开始,我还不好意思,后来,我就捉弄他们,逢到这样想入非非、想占我便宜的人,我就有意说,‘明天我生日啦’,哼!你猜怎么着?第二天,他们就送来生日蛋糕,还有这些东西……”
“哦!我明白了,漂亮就是资本,漂亮就是生产力!”汉玉揶揄地说。
“去你的!回家让首饰店一样样一件件好好看看,这些是不是都是真的?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的!”
“嗯,银行也可以作鉴定的。”汉玉说着,就不再开玩笑了,帮助翠儿把那些亮灿灿光闪闪的东西统统倒在桌子上,翠儿就递过来她的手提袋。
“好像不安全……”汉玉说。
“怎么办?放哪里安全?”
“有没有蛇皮袋?”
“有,买米的,在厨房呢。”
两个人就去厨房拿来一个蛇皮袋,汉玉把那些首饰用一个毛巾包裹着,又装进翠儿几件旧衣服和鞋,再扎好口子,
“好啦!一路上,我替你保管,万无一失!呃,把房产证也放在这里。”汉玉说。
“好。还是我的汉玉哥哥细心,不愧是当过侦察兵的!”
刚刚把房产证放进蛇皮袋,重新扎好,有人按门铃,翠玉出去打开一看,来人竟是孙总和胡副局长!
“哈哈哈!好差事,婷婷!”没等翠儿问话,胡局就大大咧咧往客厅沙发上一坐,“我们马上出发,到你们县,到你们望月乡……”
翠玉一头雾水,不知道胡局葫芦里卖什么药。
“是这样,婷婷,”孙总说,“有人检举你们乡‘村村通’公路建设被社会上黑恶势力垄断,工程质量差,刚好胡局分管,要去你们县,与县公路局一起调查此事。我呢,也刚好想去你们望月乡考察一下,看看你们山清水秀的望月乡到底能不能搞‘度假村’这个项目?呃,这事好像与你说过……”
“是的,婷婷,明白了吧?我带了一个稽查队员还在底下院子里等呢!”胡副局长说。
忽然,卧室的门开了,汉玉拎着蛇皮袋,拖着箱包出来。一时间,客厅里的人面面相视。
“怎么回事?”胡副局长说。
“怎么回事?”孙总问。
两个人都把目光盯着翠玉。
“我们要回家,回老家……”翠玉说。
“那——还回不回来?”胡副局长和孙总异口同声。
“不回来……”翠玉声音很小。
“不回来!”汉玉声音很大。
“你?李婷婷!你向来很聪明的女孩子,今天怎么啦?吃迷幻药啦!?”胡副局长一骨碌从沙发跳起身,“我好不容易给你办了驾驶证,让你在稽查队开车,过地地道道的城市人的生活,你、你却要回去!你是不是脑子灌水啦?”
“婷婷,你说,我们对你薄不薄?三年了,我们相处得这么好,你怎么舍得一下子离开我们?离开会所里的跟你一起来的好姐妹?!你好不容易在城里扎下了根,就这样一走了之,你心甘情愿吗?”孙总也在劝,说的话很打动人。
“谢谢你们三年来给我的照应。可是、可是这里不是我需要的生活,我原本就不是要这样的生活的……”翠玉望望汉玉,“现在、现在我明白了我应该怎样生活,也找回了本来属于我的一切,我是该与这里,与你们说拜拜啦!”
“想不到,真想不到!一夜之间,你李婷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问你,你回到那个穷乡僻壤,年轻可以有碗辛苦饭吃,老了怎么办?劳保福利,退休养老,这一切,你已经唾手可得啦李婷婷!你糊涂呀李婷婷!”胡副局长语重心长。
“我不要我不要!谢谢您给我考虑得这么周到!这三年,我躲躲闪闪,与你,与你——”她指指孙总,又指指胡副局长,捂着脸说,“都不是我心里想做,想要的!我没有做人的起码尊严……”她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下呜咽起来,“我要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趁现在我还没有老……”
“不要说了!翠儿,我们走!”汉玉牵起翠玉,就要出门。
“等一下!”孙总用手挡住去路,“看样子都是你,都是你捣鼓的!小子哎,你是真爱你的妹妹?让她回家过那种整天为柴米油盐着急的日子?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你这不是爱她,你是在害她!真正爱她,真正为她一生负责的人是、是胡局!当然,还、还、有我……”孙总最后一句话,底气不足。
“你们别说啦!汉玉哥哥,我们走!”翠玉拉着汉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套间门,下了楼梯。
“呃呃——等一等!”后面,胡孙二人慌慌张张紧跟着也下来了。
院子里,翠玉平常开的‘公路稽查’车还停在那里——这里是她的停车场。那位稽查队员笑脸相迎:“李婷婷,你架子真大呀,要胡局和孙总亲自上楼请!”
“放你的狗臭屁!”胡副局长恶狠狠地骂了那位稽查队员一句。回头又变了个脸色,笑着对翠玉说:“小姑奶奶!你回家就先回一趟回家吧,我们以后再说。这车子,你还是开最后一次吧?就算我们送你最后一程?”
翠玉回头望望汉玉,汉玉说:“先去旅社拿我的衣服。”
“嗯。”
“什么衣服?”胡副局长问。
“旧军装。”
“丢了算了,时间不早啦!”孙总看看手腕上的高级铂金表。
“不能丢!”旧军装是汉玉最喜欢的衣服,他喜欢国防绿那永远不褪的颜色。
翠玉就再也不理睬他们,打开车门,坐在驾驶位子上。那三个人赶忙上车,在后座端坐好。翠玉让汉玉坐在副驾驶位子,发动起车子,按他指的方向,向市里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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