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百年
——纪念亡友郭世佩君
今天是七月十五,一个与亡人对话的日子。人们在傍黑时为亡人们烧冥钱的时候,会喃喃自语:来吧来吧,都来拿吧!不要在阴间再缺钱用了……
此情此景,不由得使我一阵阵心疼,我的一位挚友——世佩君,就是在这一天,因为缺钱而与世长辞!
认识世佩君是我人生最落魄的日子,我从部队退伍回家,正为自己的何去何从,衣食住行而一筹莫展。这天天刚黑,我就老早正在床上萎靡不振,百无聊赖地看书,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不熟悉而洪亮的合肥口音:“请问老妈妈,有一个今年的退伍军人可是住这块?”
母亲忙不迭将不速之客带进我的陋室。我看见一位文质彬彬衣着整齐的年轻人,他梳着小分头,头发亮赤,一看就知道搽过油——典型的‘小资产阶级’!不太热情,我懒洋洋起身,正要发问。却看见他从背上卸下一架手风琴,往我床上一放:“我也姓郭,叫郭世佩,城关中学代课教师……”
我眼前一亮——那手风琴虽然不是120贝司的,但是保养得干干净净,光彩夺目。
“听说你在部队是宣传队拉手风琴的,我今天特来拜访。我也喜欢音乐,喜欢吹笛子!”
有了共同点,有了共同话题,他拿出笛子,小心翼翼贴上笛膜,连拉带哄让我背起琴,一曲‘莫斯科近郊的晚上’就从我这个破房间传出了小街……
我们俩开始了交往。经他的力荐,我也去了城关中学代课。老三届高中毕业的我,教起初中语文来还是得心应手的。世佩君当一班班主任,我当二班班主任,从此我们俩既是好友,也是竞争对手——为转正而明争暗斗。
世佩君是为了他爱人而放弃合肥的稳定工作而来宿松的,那时候,为爱情如此淡漠金钱地位的人不多见。他爱人是合肥汽车学校的校花,身材苗条,花容月貌。毕业后分到宿松汽车五队做出纳。据说他们的婚姻很浪漫,世佩是真正跪着求婚才搏的他爱人的芳心的。
这以后,我们俩一起参加了好几次省市文艺汇演,在宣传队,人们风趣地称我们俩为‘郭吹’和‘郭扯’(松滋方言,‘葛’和‘郭’是分不清的)动辄让他的笛子和我的手风琴来一段合奏,他‘吹’得开心,我‘扯’得乐意!
那一年我招工后被单位推荐进省建校学图纸预算,他也因为德才兼备而转正成了正式教师,我们俩单位的宿舍紧紧相邻,使得我们的交往更深。
我的婚礼很简单但却很热闹,全仗世佩君操劳。单位一间宿舍就是新房,他得知我爱人叫陶金花,大喜过望,说:好好好,与黄梅戏打猪草的陶金花同名同姓,我给你们写一副好结婚对联。不多时,我的‘洞房’门前的对联引来客人赞叹不已——
金花灿灿缀葛蒲
文风浩浩漫桃园
横披是‘男才女貌’。他把我们俩的名字写进了对联,足以见得世佩君才气横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世佩君被调到县宣传部当新闻干事,能施展他的才华时,却得了一种怪病,每每饭后腹痛不止,经检查也不得其果,不知所因。
那一日,我去看他,他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疼痛难忍。
“世佩,去彻底好好检查检查吧!你这样不行……”
“已经去市里和省里查过了,都说是肠炎,宣传部已经为我用了不少钱,我不好意思再提出……”他脸色灰暗,心灰意冷地说。
“你才三十九,不到四十,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这样挺着不行!要不,去南京查查,我有一位战友叫贺东久,他爱人在南京军区总医院,我写封信,你和安琪(世佩的爱人)去找他……”我说。
“好是好,就是费用问题,我不好意思再向单位开口,何况我才刚刚调去……”
“不要担心,先在我这里拿些钱,待以后再说!”
“不不吧,你下海才刚刚开始,急需要经费。”
“嗨,先在我这里拿吧!”
不容分说,我回店凑齐了一千元,又匆忙給贺东久写了一封信——
东久战友:近好!
来信无别,今有我的一位好友患了疑难之症,在安庆合肥检查均无结果,特来南京,望老战友帮忙,在军区总医院再次检查为盼!
离别后,我从来没有麻烦您,望您和您爱人一定就当我自己一样对待我的好友!回乡后一定再次面谢!
顺祝著安
战友老乡 葛文凤亲笔
世佩去了,带上我的一千元和单位的六百元。在南京经东久帮忙住上了军区总医院,检查结果出了,竟得的是节断性肠炎!
一住一个多月,不见好转,世佩因为囊中羞涩,加上单位资金一时短缺,不能即时转院治疗而与世长辞!
老历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四点钟,世佩挣扎坐起身,在日记上写的最后几句话是:安琪,我死后,文凤的一千元,你一定要偿还,否则,我死不瞑目,你答应……
两年后,改嫁合肥的安琪回来了,她先在与世佩一起曾经住过的宿舍前面放了一挂鞭炮,接着,把一千元送来,并且把世佩的日记翻出来——看着他那软弱无力松松散散、全然没有往日那样苍劲有力的笔迹,我不禁泪如雨下……
呜呼!那年月,为什么人那么穷啊!我深感内疚,没有即时发财致富,没有挽救一个本来不应该英年早逝的生命!
天上人间,阴阳两隔!世佩君,今晚我一定多烧些纸钱,另外带给您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用过的手机,我们俩该好好联系了……
文凤于辛卯年七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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