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手
得知爸的右手食指被鞭炮炸伤,是在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刻。
那时,我刚从机关的哨位上回到家里。看着端上桌的饭菜,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去年爸妈来过年的情景——爸、妈、妻女在屋里看春晚,我在厨房忙碌,今年,菜还是这些菜,只是没有爸妈的身影,蓦然有些感伤。
“妈,在干啥子?我们准备吃饭了。”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都有什么菜呀!”妈关切地问着,可我感觉话语有点生硬,也听不到春晚的声音,一种不详之感油然而生。
“你爸的手被鞭炮炸了……”在我旁敲侧击之下妈才说出真相。原本过年的喜悦,瞬间全无。
可用爸的话说,这点儿小伤算不得啥,当初雨**管都没把我的手弄服。
依稀记得那时的我只有四五岁。一天夜晚,爸在浑黄的煤油灯下拨弄着修路时拾来的破铜管,准备做烟斗嘴儿。不曾想“砰”一声,吓得围在妈身边的我和姐嗷嗷大哭。隔壁的奶奶、叔叔都惊得跑了过来,借着煤油灯光,看到爸血淋淋的右手,大家都慌成一片。
爸是坚强的。雨**管爆炸后的铁屑扎进爸的右手掌,为了弄出这些铁屑,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医生用牙刷蘸着酒精在手上刷洗,我爸硬是没有叫一声。雨**管炸伤右手中指,以至于到现在中指都不能完全伸直。
由于工作忙,春节没有休假回家。为了让只有二老的家里有一丝过年的气息,我特意让爸妈上街多买点儿烟花放放,让二老感受到我在家过年一样热闹。虽然千叮咛万嘱咐,可不曾想,父亲再也不能像他年轻时带着我放鞭炮那样,灵活的将炮竹扔出去了,刚放第一个就被炸伤了手。想着为父母好,却忘了父母的年龄,爸的手被鞭炮炸伤让我自责。妈在电话里还安慰我:“娃,没事儿,你爸精神可好了,举着包得象个馒头样的手,脸上的笑容就像修理了一下指甲一样……”
我在电话这头差点儿笑出声来,真佩服没有文化的娘居然说得出如此幽默的语句来。
想着爸的手,想着爸爸这辈子经历的磨难,我这个做儿子的总感觉羞愧。家族人口多,粮食不够吃,爸作为老大分了出来,从早到晚去队上挣工分。到后来土地承包,爸靠双手还清了几年前的粮债。我特别喜欢每次还粮食回来爸掐着我的胳肢窝把我抱起来转圈的时候,总是逗得我咯咯的笑个不停。爸的理念就是只要手勤快,就饿不死人。
粮食问题刚解决,我的学费、伙食费问题又摆在爸的面前。那时,我在镇上读初中,学校是重点中学,实行封闭式管理,每月回家一次。其他同学的伙食费都是在回家时一次给全,而我总是在每周逢集时,爸走上十多里山路给我送来。后来,物价上涨,伙食费也从当初的十元,十五元,涨到二十五元,可爸总是能按时送到。从爸爸手中接过一沓一沓零碎的生活费时,我总能看到爸爸长满老茧的手上多了一些新伤痕。
作为农家孩子,我知道这些伤疤背后的来历。
在家乡,一到入秋时节,乡村纸厂开始收料子(四川俗语,竹子去枝叶后,砍成两米长,破成四块,百十斤重捆绑而成),爸就开始在竹林里忙碌。砍竹,剔枝,破料,再一捆捆地背出竹林到十里外的公路边。接近半个月的时间里,竹子上的毛刺、黑灰尘,把爸的手划破,染黑,起疤,再划破,再染黑,再起疤……送完料子,接踵而至的是编桔子筐,一个筐三块钱。为了能在挣钱的时期多编些筐,爸妈总是点灯熬夜地备料,夜以继日地编,爸那双粗大却灵巧的手在这翻腾的竹篾中,不断地磨破,起疤,再磨破,再起疤……一双手一个冬天伤口不断,然而,我的学费,伙食费,以及全家的开销,都是从爸的手中一点一点地挣来。
再后来,爸靠勤劳的双手让贫穷的家有了起色。我也当兵离家。虽然家庭日渐好起来,可爸的身板也远不如从前。前年妈生病动手术时我回家,发现爸的背弯了,牙齿脱落了,爸的双手还是如磨沙般粗糙,只是双手的手指都已经无法伸直了。
在我结婚的那天晚上,爸喝多了酒,却一字一句说告诫我:“家和万事兴,手勤创万银”。我把爸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而爸也同样用一生的行动为儿子作榜样。如今,爸已近古稀之年,依旧在家劳作。种稻、种菜,甚至将这些无公害果菜拿到镇上去买。仅去年,爸靠那将近80窝刀豆,就收获了近2000元。爸说,人活一辈子钱不在多少,就是手不能闲着,人闲着容易生毛病,地闲着就长草……
写到这儿,我心里突然想爸了。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正是爸:“你妈在挖土,我在做饭,家里挺好,好好工作哈……”
“晓得!”听得懂爸的话,我咬着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情绪。
爸的手,教会了我坚强,教会了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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