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西南的一个贫穷山村,父亲是个老实巴交、地地道道的农民。
中考那年,考了656.5分的我收到一张学费高达两万的师范学校的委培录取通知书,面对如此的高额学费,父亲一筹莫展,一夜之间变得苍老了很多。原该令人高兴的通知书,却成了父亲的负担。我让父亲跑跑路子,看能不能将“委培”两个字去掉。父亲经过努力仍未能如愿。
父亲安慰我说:“娃,要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
“爸,算了。”我冷冷地回答。爸明白我的心思,四十多岁的男人,却因家庭的贫穷显得苍白无力。
又到九月开学的日子,我茫然地坐在田埂上放鸭子,望着稻田里寻食的鸭子,回想起当初辛苦努力付出的结果却在一张纸、几个字之间成为泡影,想到家境的贫穷,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后的日子,我时不时的拿出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眼前经常浮现出上学那段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难忘的岁月。原本阳光明媚的夏天,在我眼里也显得黯淡无光,原本那个蓬勃朝气的我,在颓废中无法自拔。我开始恨父亲,不再和他说话。
年底,我瞒着父亲去参军报名,接兵干部家访的时候父亲才知道这件事,也看出了我对家没有更多的依恋。就在我临行前的晚上,母亲哀声叹气,父亲“吧嗒吧嗒”地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就要睡觉时,父亲才挤出一句话来:“娃,去吧,到部队锻炼锻炼,好好干,干出个样来,别惦记家!”我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那夜,我的心凉到了极点,一宿未眠,只觉泪水滑落,湿了大半个枕头。
第二天,我背起行包,孤身一人远离家乡,去了雪花纷飞的北国军营。
到部队后,我不给家里写信,也不打电话。把对父亲的埋怨发泄到日常的训练上,尽情地折磨自己来忘却心灵的伤痛。每当同年战友们拥在一起品阅家信的时候,而我却在单双杠上不断上下、折腾。父亲经常给我写信,在信中除了嘱咐我注重身体和讲讲家里的情况外,末了还有一句:“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记……”看完家信,我淡然地把信撂到一边。
新兵三个月很快过去了,我以训练科目全优成绩被分到老兵班,连队见我素质好,且能吃苦,就极力的培养和锻造我。正因为我的努力,年底光荣入党,我并没有将这个喜讯告诉父母,我觉得他们没有权利享受我的快乐!
第二年,我当上了先进连尖兵班班长。连队的工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不曾也不想写信给家里,通过一年的努力和付出,年底我所带的班荣立集体三等功,个人也记三等功。不久又一次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他说:“武装部送来三等功喜报了,我和你妈高兴得一夜没睡……”父亲还一如既往地来信嘱托、关怀,我看完信后便匆匆地锁在抽屉里。
时光飞逝,岁月如棱。当兵第五个年头,提干因档案不合格的我再一次受到沉重打击,那时我感到欲哭无泪。为什么考上了了学校无钱上学的是我,提干档案不符的也是我,老天对我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原本不会抽烟的我,一支接着一支地抽,尽管被呛得咳得像要把肺撕破的症状也全然不顾。组织上决定让我休假,缓解一下情绪。
五年了,我带着失落和抱怨回到了离开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家。一推开大门,见头发苍白的母亲靠着墙,弯着腰,正在喂猪,争食的猪拱了一下把母亲拱个趔趄。母亲听见后边有响声,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愣在那里。
“妈——”我喊了一声,母亲循声抬起头,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知不是在梦里,立刻疯了一样地向我跑了过来。
“儿,是儿吗?可想死妈了。”母亲紧紧地抱着我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已泣不成声。屋子里的父亲听到声音出来,先是一愣,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接过包,为我擦泪、擦汗、掸灰尘……
我回来后父亲忙里忙外,发现他的腿好像不太灵便。母亲说那是在农忙时不慎摔伤了,一直没有痊愈。这五年来家中先后发生变故:最疼爱我的奶奶和二叔不幸相继病世,一场大病又差点夺走母亲的生命……我震惊了,无法想像,父母是怎样支撑着这个家?自己还一个劲儿地埋怨父亲:“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咋不告诉我一声?”这是我离家五年来第一次和父亲说话。父亲平静地说:“告诉你,你也不能回来,还得分心。再说,我和你妈咬咬牙,挺一挺,也就过来了。”望着年迈而又伤病缠身的父母,我突然间想起,五年来一直没有给家里纸言片语!
“只要你好了,我和你妈在家就是再累再难,也乐意,也甘心。”父亲在一旁自言自语地说,他的话令我揪心般地疼。
休假时间不长,提干未成的事儿也没有给家里提起。不知为何,我始终没有摆脱失落的阴影。在归队的时候母亲塞给我一个信封说:“娃,你是不是当初因无钱上学恨你爸?只怪你爸没本事。这个信封里475.8元钱,是你养鸭子卖的钱,你爸一直没用,说这钱给你留着。”我用颤抖的手接过信封哭了。走时父亲不顾腿伤执意要送我去车站。一路上,父亲什么也没有说,父子两个默默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不怕山高,就怕脚软;不怕人穷,就怕志短,”到车站后父亲只留给我一句话便走了。看着蹒跚走去的父亲,我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的自私,泪水横流。
“爸!”我轻轻喊了声。
父亲没有回头。
“爸!”我又喊了一声。
父亲仍没有回头。
“爸!”我大声喊了出来。
我看到了转回过身的的父亲——他的眼里竟蓄满了泪水。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父亲流泪。从此我也不再流泪,无论多苦多累受多大的委屈。
“月过十五光明少,人过三十不少年。”如今,从军十余载的我,想想当初的所作所为却令我无比悔恨,自己也不再是那个不暗世事的少年了。“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一句古训时时浮现在我眼前……
父爱是无言的,无声无息,又如耸立的大山,可以给子女遮风挡雨。我是父爱之山上的一株小草,汲取父爱的营养,在他默默注视下,正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