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燃灯寺寻访伤残人 九井沟夜宿赤贫家
那是一九六六年的五月初,陈汉山区的隘口、西源两公社,因历年农税尾欠较多,在全县召开的三干会上受到了县里的批评。五·一刚过,县财政局领导就委派解生赴隘口、西源公社催缴农税并清查历年农税尾欠原因。
隘口公社位于松兹县西北部,雄踞二郎河流域冲积平原,北靠大别山余脉的咽喉要塞,南临二郎河坂区的万亩良田。既是陈汉山区的门户,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交通隘口。全公社土地面积64平方公里,总人口2万余人。共辖有小圩、东圩、清河、保桥、和平、毕凉、花学、燃灯、集中、古山十个大队,除古山、燃灯、毕凉三个大队为山地外,其余七个大队均为丘陵或平坦的粮食生产圩坂区。公社就座落在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山区小镇——隘口。解生一到隘口公社,就首先拜访了公社书记。
书记姓吴、名姚记,个头中等精瘦、皮肤黒里透红,他说话干脆、宏声大量,办事果断、雷厉风行。咋一看,他满脸威严杀气、令人望而生畏。其实,他是一个内心待人细致入微、和蔼可亲、关怀备至的热心肠之人。吴书记他早年是一名优秀的基层民兵干部、在解放初期的剿匪和反敌特斗争中,曾荣立战功被评为全国民兵模范,出席了北京的表彰大会,并特别受奖半自动步枪一枝。他被提拔为公社书记后,也一直对授奖步枪爱不离手。解生和吴书记进行了认真地分析交谈,吴书记苦不堪言地说道:“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愧疚啊!只是解放都十几年了,山里老百姓真是太穷啊!家家都是野菜拌洋芋,一日一干稀;父子合穿一条棉裤、全家同盖一床被哟!自古以来皇粮国税不能少,但地瘠物乏、粮少人多,加之58年大炼钢铁林木伐尽,部分群众既要花钱买粮吃,又无竹木农副产品变钱,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确实交不出啊!”并介绍元灯寺一位抗美援朝回来的伤残老兵40多岁了,穷的连还老婆都找不到。平日里靠父子俩编点萝筐苦渡日生,家中虽土砖茅草屋两间、穷困潦倒,但每年农税却一分不少的照交不误的生动例子。解生听后深为震动,心中拿定主意,决定主动上门寻访身残家贫一心爱国的纳税人。
第二天一大早,解生给姚书记打过招呼,就独个出了公社大门,沿着二郎河从花学大队跨过木板桥向燃灯大队奔去。松兹县十大名景之一的《燃灯古寺》座落在隘口公社西边约十华里处的燃灯大队,涉过二郎河、过了花学大队部,全是一套色的上山羊肠小道。解生不知道伤残老兵家住何处,同时也不好冒然造访,只得先往大队部所在地的燃灯寺奔去。一路上解生边走边问,经过邓老屋到茶地洼,再爬李家岭、翻桐山冲,十几华里山路,问问走走花了两个多小时,这才好不容易来到燃灯寺。古燃灯寺历史悠久,三年自然灾害后香火冷落、终因年久失修。现残墙断壁、僧人全无,不堪入目。解生找当地社员一打听,大队部还在两华里外的蛤蟆石,只好找老百姓讨碗水喝,再稍事休息后又向座落在蛤蟆石的大队部走去。解生尚未进门,只见大队李书记已迎候到大门口,一番热情客套之后,解生直奔主题,要求拜访伤残老兵。李书记忙说:“先别忙,土根家还不住这里,时候不早了,吃过中饭我陪你一起去。”解生在大队食堂急匆匆地扒了一碗饭就连忙同李书记一道往杨家冲赶去。
心急嫌腿短,杨家冲一转眼就走到了。老远就望见伤残老兵家两间矮旧的土砖茅草房,上面安着两个小得不可再小的木塞窗户,本色的土砖墙壁上象鱼鳞似的脱了一块又一块的泥皮。进得门来,屋内的家具少得不能再少,一张爷爷结婚时留下的老式耙钉床上,还看得出后换的两只床腿。除几张用杂木自己钉成的简易桌椅外,其次就是一个矮小的土砖灶台、一只水缸和一个破旧的碗橱。这就是爷儿俩日常生活的全部家当。此时,土根父子俩正蹲在地上在编着柳条筐,看见李书记领着一个客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让坐。土根黄里若带卡白色的皮肤,高挑瘦弱的的身材,一双微微颤抖的伤残手臂正在缓慢地编织着柳筐。分明是个三十而立的年轻小伙子,看上去倒象个五十开外的小老头,唯有那憨厚、老实的面孔上显露出一副刚毅的神色,掩盖不住那坚韧不拔的军人本色。老父亲虽七十挨帮的年纪,身子骨到很硬朗,一手的老茧、满脸的绉纹,刻下了饱经岁月的沧桑。解生跟李书记一进大门,很快被父子俩这大山里农民特有的朴实、本分,贫穷、志刚的个性所深深感动,再掀开冒着热气的锅盖,看到半锅野菜煮山芋,不由得那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实在难忍。家境如此的贫寒、生活这般的困苦,身残体弱耕种的几分薄地,在难以糊口的情况下,丝毫不顾自己家无隔夜粮的困苦,国家的税收省吃俭用、一分不少的照章全交,真是打心底令人佩服、崇敬!这,就是山区农民公而忘私的大山品格!这,就是革命军人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解生在心头激起了阵阵涟漪…… “这种一心爱国家的典型亊例何处去找?这种贫困农民、伤残军人无私奉献的血汗钱,收之何忍?……减免、申报减免!决不能让忠厚老实人吃亏,一定要迅速申报处置,一定要按政策减免退税!”这才是一名国家税收人员应尽的责任。
燃灯大队特困伤残军人积极交纳农税,国家按政策实亊求是的及时减免退税的亊例,在全公社迅速快传开后,有力地推动了全公社尾欠户的清缴工作。隘口公社尾欠清缴的局面打开之后,解生又着手了对毗邻的西源公社历年尾欠的清查了解工作。第一站解生决定先到尾欠较多、素有松兹十景之一《西源九井》的龙王大队。
龙王大队座落在西源公社西北边《九井沟》风景区附近,离公社所在地的肉舖街有十几华里,离隘口公社尚有二十多华里的路程。解生一大早从隘口公社出发,途经毕凉大队、翻过岩壁陡峭的鲁家岭,首先来到肉舖街上的西源公社。公社陈书记不在家,解生为赶路程与公社郑秘书简单交谈了几句后,在一名向导的带领下又马上出发。一出肉舖街,就沿着九井沟下游的旁山小路向上攀登。
翘首九井沟发源的大别山余脉,苍莽连绵。静闻泉水叮咚的河谷,二十里起伏叠嶂。谷壑、潭深、雾绕,九曲荡气回肠;岭陡、峰峻、岩峭,碧波玉带连环。在紫霞缭绕的河谷里,鬼斧神功般地镶嵌出九个碧波荡漾的深井(潭)。瀑布、深潭、悬崖、怪石融为一体;蓝天、白云、碧水、青山聚为一身;泉中九井犹如九天仙姑光彩炫目、纯净靓洁,以其山清、境幽、瀑变、井奇、崖峭组合成罕见的自然景观,故而得名九井沟。九井瀑布,宛如一道道飞泻而下的银河,甚赞四井、六井、七井、九井涛惊浪骇,山鸣谷应;更叹七井独立仙群,银瀑飞天三叠怒泻二十余丈,尽跌七井潭中,雨后瀑宽可达3米,尤为壮观!实乃皖西南不可多得的奇景。兼之叹为观止的“石破惊天”、虬龙盘柱的“千年罗汉松”、神刀力劈的“一线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和大峡谷”、争相辉映的“燃灯古寺”、“七祖禅林、“龙王庙宇”等,难怪全国著名的旅游学家杨乃济教授实地考察后称赞:九井沟是一处难得的“天然大氧吧”,将会成为皖、赣、鄂三省回归自然的“后花园”,成为比黄山、庐山“卖点”更大的旅游风景区。
迷人的九井沟,藏身于峰峦叠翠,崇山峻岭之中,幽若处子。史载宋大文学家、政治改革家王安石等历代文人墨客屡游九井沟,并留下不少历久弥香的诗辞歌赋。纷纷纭纭的民间文艺中洋溢着醇朴民风、报恩情愫。九井沟以其神秘绝色、鹊起声名,吸引着众多游客纷至沓来。
日上三竿,在山涧小道上一路匆忙走来的解生,无意去慢慢品味历史众多的美妙评说,更无心去仔细欣赏眼前这大自然的美景,只是一个劲地跟着向导匆匆赶路。爬过断腰山,登上祝家寨,早己艳阳当顶。抬头眺望大队部所在地的龙王庙,还远在对面的高高山腰。此时,解生己热得汗流夹背,累的气喘吁吁,实在走不动了,就一屁股跌坐在山路的石阶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把大把地擦着汗,这才有心去欣赏周围这梦幻般的山水美景。美妙的风景、贫穷的山民、落后的经济、时代赋于的使命!使刚出茅盧的贫家子弟——解生也倍感责任在心!多好的自然资源啊!,何时才能变成致富的源泉?……。稍事休息,解生一鼓作气爬上龙王庙,已是太阳偏西。来到龙王大队部,正好大队在召开会议,解生递上介绍信说明来意,祝书记连忙说:“祝上屋尾欠较多,也确实困难,正好我是本队人,吃过中饭我陪你一起去。”
祝上屋离大队部还有不少路程,解生和祝书记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祝上屋,祝书记特意把解生安排到条件所谓好一点的祝王氏家。在祝书记的带领下,解生走进了祝家老祠堂西北角的祝大妈家。祝大妈是一个个性刚毅、勤劳贤惠女人,三十多岁时丈夫病逝后,一直守寡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大儿子聪明伶俐、乖巧好学,五年前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远离大山、令四乡八邻羡慕无比的县城中学,二儿子幼小患脑膜炎无法医治留下后遗症,现十六岁了还是一个弱智痴儿。地里的庄稼活全靠祝大妈里外一把手不说,为供儿子上学,她拼了命地起早歇晚养鸡、养猪、养羊,去一点一滴地攒钱,为的是大儿子的学费和全家糊日生。长年累月地操劳,使她一个不到五十岁的人,竞然满头白发、背鸵腰躬。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上如锯齿般地裂开了一道道令人憐惜的血口。
一进家门,两间破旧的小瓦列架厢房,因年久失修,显得残垣断壁、破陋不堪。外间一半是灶台,一半做客厅,客厅里放着一张颇有些年代的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另一间外面架了一张祝大妈自己睡的木床。里半间是兄弟俩睡的一张祖上留下的雕花大木床。一张老式抽屉条桌旁摆着一只竹子做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穷乡僻壤难得一见的各种书籍。不用说,大儿子是一个潜心好学的优秀学生。书架旁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退了色的陈旧像框,上面镶满了一张张幼稚可亲的学生的照片,解生近前一看,一张发了黄的松兹中学初一〔四〕班的集体照片上,清晰地留下了解生和全班同学的照片。真是无巧不成书。解生仔细一辩认,祝大妈的大儿子竞是自己的初一同学祝仲生。祝大妈一听解生和儿子是同班同学,马上高兴地拉着解生的手说:“真是有缘啊!你比我仲生有出息多了,你都工作了,我仲生还要家里供他上学哟!”解生连忙接着说:“祝大妈,谁不想上学啊!正因为幼小家里穷、兄弟多,才被迫休学去当学徒。将来还是仲生有出息,上大学能干大亊啊!”祝大妈无不自豪地说:“托你金口玉言,还不知等到啥年月啊!”“那是一定的,你祝大妈就等着享清福吧!”解生立即肯定地说道。祝大妈心中象喝了蜜糖似的别提有多舒服,她一边张罗着做晚饭,一边打开了久闷的话腔,喋喋不休地与解生聊了起来。解生也乘机坐在灶门口一面帮着塞柴禾,一面和祝大妈慢慢谈起了队里其他社员家的情况。祝上屋共十八户人家,一户烈属、两户五包户、全队老少四十几号人,只有十来亩山地,人均不足三分亩。大山里常年气候阴冷,山地干旱,只能种一些山芋、土豆、玉米、荞麦、高梁之类的杂粮。因而社员的基本口粮主要是靠国家补足供应的返销粮,年人均返销粮正常年景约一百五十斤原粮、折合大米约一百市斤,按当时的国家返销价每市斤标二秈米九分三厘,年人均口粮款需百把元钱。除了柴火和青菜之外,山里人油盐酱醋、零用穿着、人情世故、哪一样不要用钱,不要说供小孩上学或谈婚论嫁,光是买口粮都户户捉襟见肘了,其它的一切开支只能在鸡、猪、羊身上打主意了。因而农税尾欠较多。幸好国家在三年自然灾害后逐步放宽了农村经济政策,拆除了大食堂、允许自留地、自留山,这才使贫困山区的社员渐渐能够吃饱肚子,贫困山区缺吃少穿的现象才得以慢慢地改善。
吃过晚饭,解生又接着走访几户社员。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全队十八户人家,除书记家劳力多,兄弟三人两个有手艺,一个当干部,经济稍活络一点外,其余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日两顿一干一稀,红芋萝卜好充饥;十天半月不见荤,过年难添一件衣。晚上解生和痴儿一床睡里屋,五月的天,大山里的夜晚还显得特别阴冷。痴儿一上床就把并不厚实的棉被一下子卷到身上呼呼大睡起来。解生拉着被角盖上下半身斜靠在墙上,正待脱衣睡觉,床旁边一只尿桶,结了一层厚厚的尿垢,那个尿骚味一阵阵直往鼻子里钻,熏得脑子直发晕。解生四周一看,狭小的房间更无合适移放之处,移到屋外去又深感不礼貌。解生只得用自己携带的洗脸毛巾捂着鼻子合衣躺下去,但始终难以入睡。解生仰面望着房粱想得很多很多:解放都十几年了,大山里的农民还是过着衣不御寒,饭难饱肚的穷日子,啥时是个头啊!我们城里的工作人员还总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不仅是物质条件、地区、城乡差别,而更重要的是思想感情上的差别。深入基层、深入群众、脚踏实地、调查研究,关心群众疾苦、为民办实事,永远是国家工作人员应尽之职责。古人尚且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们后人为何不多学一点呢?我们每个人都应值得时时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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