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传记〕 一个小人物的多味人生
第九十二回 父子情生当尽孝道 养育恩送老葬西山
古人云,人生在世有三件大亊: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父母送老日。而立之年的我,从部队回乡短短几年时间却经历了人生的工作转换、结婚、生女、调妻进城四件大亊。因幼小家境贫寒,无缘上大学深造,虽是人生一大遗憾。但从戍保国,经受磨炼却也无悔终生。跨入而立之年后,我饱尝了创业之艰难,成家之欢乐,立家之艰辛。人生的甜酸苦辣样样都开始尝试,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也将随着时光流转接踵而来。
进入八十年代以后,久病的父亲气管炎、哮喘病越来越严重,渐渐引发成了肺心病。特别是一进入冬季,更是寸步难行。常常是卧床休息,或住医院靠插氧气过日子。那时,大哥虽从百里之外的复兴中学调回到离城不远的东风公社当中心小学校长,但嫂子和两个侄儿〔其中有一个患脑膜炎后遗症瘫痪在床的大侄儿〕仍在乡下六虹圩张家坝娘家屋里居住。三弟中科大毕业后留校任教,后又首批考起研究生远在省城。四弟也已成家,夫妇俩都系知青留队在太宿望三县交界的兵团九成坂医院工作。他们都远水难解近渴,除了大哥隔三差五地回家看看,日常照顾父亲的担子,基本上落在了我这个老二的身上。说来也怪,父亲在住院期间总非要我陪护着他,说是我在身边才睡着踏实。父亲住的是医院肺科传染病房,同室的病友大多是肺胸病急性发作期,是否会传染上,我顾不了许多,只能终日在病房陪护着父亲。在那段艰难的日子,我真是恪守一个做儿子的职责,力尽孝道。每天从清晨醒来,先帮父亲清洁口腔、刷牙洗脸,打粥喂饭,然后总是抢先到药房拿好药、等父亲吊好针,托护士和同病房的其他病友家属关照一下,就急忙赶往办公室上班。中午一下班,就赶紧回家拿上母亲烧好的饭菜,骑上自行车就往医院里跑。给父亲掏嘴排痰、清洗口腔、然后喂饭。一切收拾完毕,我又赶回到办公室上班。下午下班后,再往医院送晚饭。待喂父亲吃完,给他翻身、擦洗、换衣,等他躺下,我才回家吃晚饭。饭后,帮着妻子给一个上一年级、一个上县委幼儿园的小孩洗抹干净睡下,又急忙赶回医院病房陪护父亲。如此的日复一日,整整一个多月,我硬是咬紧牙关强挺着。上老下小、里里外外,亊无巨细。人真是累得走路打摆、腰酸背痛、一上班就打磕睡,实感力难从心。父亲稍有好转后,我们连忙接回家休养。在回家后的那段日子,我常常背着两个氧气袋去县医院灌氧气回来预备着为父亲临时插氧。并坚持每天自己为父亲打针、吊水。人们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有时我实在累烦了,忍不住也发几句脾气。但一看到父亲那干枯瘦弱的身材、乞盼无神的眼光,心中实在不忍。古人云,养儿防老、尽孝送终。我想人生再苦再累,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绝不能让老人在临终前受到过多的痛苦和折磨,更不能使他感受到委屈和失望。否则做儿女的会一辈子遭到良心的责备。我白天上班、晚上陪护,工作家庭、人情世故、整天跟机器人一样东奔西跑。天长日久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吃不消。但我心中始终凭着一股“父亲一生含冤负屈、吃尽苦头,我做儿子的要力尽孝道,让他在人生最后的时刻活得开心、安静。”的坚强信念在顽强地支撑着自己。直到父亲最终离开人世。 那是八四年端午节前几天,父亲又一次病重住进了医院。这一次病情相当严重,肺气肿并发心脏衰竭。医院下了病危通知。我与大哥忙把父亲抬回家昼夜守护着,陪伴着父亲的最后时刻,静候着父亲的离去。
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头一天,清晨五时,大哥换班接我,守护了一天一夜的我刚回到自己床上躺下,只听大哥隔着院子墙惊慌急促的高声大喊着:“老二,不好了!赶快来!父亲走了。”我惊的浑身抖簌、一轱辘翻身下地,赶紧往父亲屋里跑,虽隔后院墙近在咫尺能听到喊声,但转弯抹角要从北门街赶来确有五百米之遥。我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回家中,伏身近听父亲呼吸还有,一搭脉搏心跳也微弱可辩,就责怪大哥不该惊慌失措,大呼小叫 害得母亲一旁痛哭流啼,我也吓得浑身是汗,睡意全无。望着垂危的父亲,我兄弟俩一直近旁守到天亮。一会儿父亲回光返照,争大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极为微弱地喊着两个弟弟的名字,又无奈地紧紧盯了我们一眼,眼角淌出了几滴热泪,又无力地合上双眼。我们明白父亲是想临终前见到老三、老四。我赶紧跑邮局又打电话、又发电报,催他俩火速赶回。父亲再也没有醒来,什么话也没有讲,直到三弟、四弟连夜急促赶回,与父亲最后见上了一面。第二天清晨八时零九分,父亲终停止了心跳,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享年63岁。
此时,正当三十四岁的我,同大我六岁的大哥和小我二岁、四岁的三弟、四弟首次挑起了人生當大亊办理父亲丧亊的重担。按照当时的乡土风情及父母的意愿,父亲用了棺葬。寿材还是早在五、六年前按当地“办到寿材不老人”的民彦,我下乡在趾凤老山里的南冲大队托老朋友贺顶吾书记请师傅做了两付扎实的棺材。做好后,有心的老书记还专门称了了两份九斤九两寿面、披上红布送到县城我家中,我真是感激不尽。后来,我又托人在太湖县大山里买来上等老山漆,请县城最有名的柳家漆匠精心油漆成功,搁粮站器材仓库存放。
依我县的乡规民俗,年满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去世虽是丧亊却也是白喜亊,也要象红喜亊一样正儿八经地操办。而且一整套陈规旧序还相当繁琐复杂。大致分为“净身换衣、进材布子口、摆设灵堂、接收祭拜、操办法亊、出殡下葬、三朝复山”等七大程序。
父亲辰时落气,我们迅即将棺材搬来安放老堂厅正中,请人帮忙给父亲擦净身子,贴身换上白市布寿衣,外穿他平日最喜爱的一套崭新的藏青篮中山装,脚穿灰色棉纱袜,白底黑面老式布鞋,棺底及周围摆放好一层早就预备着,用表纸一小包一小包包装好的陈石灰粉末垫上。〔起防腐作用〕一切准备停当,巳时已到,按地仙〔风水先生〕选择的时辰,准时放炮进材。我们在家的所有子孙、亲属,全部伏地叩拜,跪送父亲的遗体入棺,接着正式对外发丧。第三天,按习俗等所有路远的亲属、子女、亲朋好友全部赶回集齐之后,再掀盖开棺让大家见上最后一面,然后盖棺上钉、用油泥封严,称之为布子口。这才正式终结了人的一生,这也就是古人常说的盖棺定论。在掀盖开棺见面的一刻,凡有时辰八字冲克之人,必须远躲回避,以免神灵冲撞不吉。
父亲进材之后,接下来是设置灵堂。我们高姓家族在县城没有老祖堂,灵堂就设在我家现居住的北门街方家屋老堂厅。大厅因方家年久失修,虽显破旧,好在我年前换了一根主梁并作了修补,才免临时招慌。灵堂我们买来四卷药用白纱布,挂起作为帏帐。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的家庭高建国律师和县文联主席王先恒帮忙写字布置。灵堂正中幔帐上粘贴着一个特大黒色奠字,大门外悬挂上赶做的两个白色灯笼,门头张贴着三个斗大的《当大亊》白纸黒字和一副祭联。灵前大厅一字排开挂着四个白纸做的大绣球,两旁挂着医院、粮食局等单位及父亲的一帮老兄弟们敬献的五幅挽联和亲朋好友们祭拜赠送的绸缎被面、毛毯等轴子。棺材摆放帏帐后,头朝大门。前面摆放一张祭台,祭台的左右前三方围上白底红纸的纸剪花围屏。台上摆放着父亲扎有黒纱的像框和烛台、香炉及香蕉、苹果、糕点等供品。台前上空吊挂着一卷长明大盘香〔一直点燃至出殡〕,桌下摆放一盏青花瓷碗盛香油灯草点燃的长明灯,〔同样昼夜不息点至出殡〕两旁摆放一双父亲的新布鞋,祝前途光明,一路走好。整个灵堂以黒白为主色调,布置得庄严、肃穆、深沉。
灵堂布置好后,上门祭拜的亲朋、好友、同事,络绎不绝。按本地当时的习俗,上门祭拜的宾客一般携带一刀表纸、三根香、一挂鞭炮,外送30至50元礼金。亲朋则多至50到百把元不等。主要亲戚则另外还要准备鱼、肉、酱干或粉丝等三生祭品和被面、毛毯作为轴子悬挂灵前以表哀悼。祭拜之时,除鸣炮播放哀乐外,我们做孝子的人,对年长的悼客,还得在灵堂帏帐后棺材的右侧伏地回拜。
常言道,做儿子难,做孝子更难。难在守灵、跪拜和出殡。父亲出殡的日子因子孙较多,风水先生查选在五月二十一日出殡下葬。灵柩在家整整停放了十几天,我们弟兄轮流在灵柩旁值夜守灵。父子情、养育恩,弟兄四人平常算我身体最好,十几天的守灵,更深人静、夜伴孤灯,我心中从未感到孤独和害怕过,因为我始终觉得还是象往常一样在陪伴着父亲。最终,我确因白天迎来送往、四处奔波、张罗应酬,晚上再接二连三地值夜守灵,终引发了痔疮的老毛病,脱肛滴血,步履难行。吃消炎药,喝荔枝参汤都不管用。眼看出殡的日子渐近,母亲和兄弟们都非常着急,生恐许多大亊无人上前张罗。母亲常常在灵前唸叨祝祷:“他爹多保佑,让老二快好,一应大亊还得要靠他在外打场筹划。”说来真的也怪,更令我至今难忘不解。那是一个更深人静的夜晚,我独在灵前值夜守孝,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堂前长明灯闪烁不停。蒙胧之中,只见父亲由远一步步飘近,他慈祥无语地张开双手朝我肛门处送来,陡觉一股股暖流直往里进,仿佛像是父亲在平常给人按摩治病一样,用手托着我的外痔轻轻往上直送。待我醒来,顿觉浑身轻松自如,肛门处舒适如前。我把梦境向母亲一说,她连说:“是你爹在显灵保佑!”
出殡的日子眼看将近,前期准备工作却要亊亊烦心。首先是选墓地。前三天,我与大哥跟风水先生去踩山选地。墓地选在县城西门外河西山福利院东侧曾祖父墓地旁取乾山巽向采用。然后我又上门请妻子娘家的一帮亲戚做神仙〔抬棺材的抬夫〕提前一天去开山挖井〔墓穴〕。按祖上的规矩,先得做孝子的每人先挖上一锄为开山,接下来才能众神仙动手挖墓穴。二是用四轮车拉上两千斤石灰提前运上山,早早洒水发开备下葬暖井〔防腐〕用。三是做墓碑立字。按历史的陈规旧习,墓碑落名只落男不落女,我们打破常规,坚持男女平等一视同仁,按辈份年令大小顺序排列刻制。四是开追悼会,寄托哀思。五是设宴周情,答谢众亲朋。
按照松城当时的历史习俗,通常老人去世要请道士做法亊。一般人家都要“观灯、做七、上祭、破狱、领转。”大户及有钱人家要同时请上十二个道士做大斋。信佛教的人家,还要请和尚尼姑念经,己超渡亡灵。父亲去世,我们弟兄商量着没有请人做法亊。只是利用星期天就近借机具厂的大车间开了个隆重的追悼大会。追悼会亊先也未发讣告,到时不仅来了许多父亲生前的亲朋好友,还有很多曾今受到过救治的病人。特别是临时闻讯赶来的男女老少,把能容纳近千人的翻砂车间挤得水泄不通。追悼会开始之前,一帮由四弟中学的同学和我社会上文艺界的一些朋友们自发凑成了一个临时的管弦乐队,在宽敞的厂区热闹地练打起了家乡颇有名气,且难度很大的段丝弦锣鼓,一会儿,低沉的哀乐把人们带进了无尽思念;一会儿欢快的《百凤朝阳》锣鼓弦乐,给人们又送来吉祥祝福和安康。
追悼会由父亲医院的领导吴副院长主持,周其众院长悲切地宣读悼词:“高应龙同志,是我县著名的中医伤骨科医生,是解放初期我县推行中西医结合疗法、创办中西医联合诊所的主要创始人、是我们城关医院的第一任院长。高应龙同志他出身贫穷,自幼学医、习武,为人厚德、耿直,爱接贫济困、热心治病救人,备受群众喜爱。县城初解放,他积极拥护党的土地改革和对城市工商业的改造政策。在他的积极倡导和串联下,联络县城八家私人药店、诊所,率先响应政府号召,打起了医药界公私合营的第一块牌子,成立了全县第一个中西医联合诊所,也就是我们今天城关医院的前身。他积极参与各界社会活动,身兼多职。先后担任城关区民主东街街长、城关消防大队大队长、城关中西医联合诊所所长、县医疗工作者协会城关分会会长、县师范校医等职,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好医生、好街长、好所长。一九五八年受反右斗争扩大化的影响,高应龙同志蒙冤受屈被打成反革命,受到关押11个月,后虽宣布无罪释放,但一直未做明确的结论,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对待。直到七二年县公检法军事管制领导小组正式行文宣布纠错平反,恢复名誉。多少年来,高应龙同志对此毫无怨言,一直背着历史问题的黒锅、带着身心的摧残,从头开始,在农村大队合作医疗室、公社医院干着普通医生,而且兢兢业业、诚诚恳恳直到退休。高应龙同志是一名最基层的好干部、是不记名利得失深受人民群众尊敬和爱戴的好医生!高应龙同志的逝世,是我们医院的重大损失,是我县医务界的一大损失,使我们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民好医生。高应龙同志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您!周院长沉痛的悼词及实亊求是的评价无不使我们在场的亲属子女和亲朋好友失声痛哭流涕。
接着父亲的许多生前好友又一个个热情洋溢的诵读了一篇篇发自肺腑的祭文。大哥最后代表全家致了答谢词。追悼会开得隆重、热烈、简洁、朴实。
追悼会之后,为答谢父母一辈的老亲老戚、至亲好友,以及我们弟兄四人的各自亲朋好友、同学、战友和社会各界同仁们在父亲生病、治丧期间的关心、支持及帮助,我们没有在宾馆酒店大操大办,而是利用星期天借机具厂的大食堂、翻砂大车间自己动手,请亲朋众人帮忙收拾整理,一次操办了近百桌酒筵,招待众亲友,以示回礼周情。这种近千人的宴席如此简陋操办,还真得亏了父亲生前的几个至交好友—县龙湖菜馆大厨楊胖子师傅、县委党校大厨姚聋子师傅、人民旅社大厨朱的跛师傅等松城三大名厨携徒子徒孙、自带锅勺瓢盆前来帮忙助阵。同时,还得益于县委招待所经理、本姓宗家高正生兄弟和县皖松旅社经理、街仿邻居熖生兄弟,章小六师傅的桌椅板凳、碗筷瓢盘的及时借用援助;我的好朋友梅老四、连襟泉源兄的整日出谋献策安排,跑前忙后,才使得周情答谢宴会办得简朴、实惠、热闹、经济。治丧期间的一应亊务和出殡亊宜安排得井井有条。
五月二十一日是父亲出殡的日子。凌晨,初夏的松城大地,万籁俱寂。唯独七星东天悬挂,耀眼夺目。寅时刚到,忽听一声冲天炮响,按予定计划,两面筛箕大锣准时敲响。低沉的锣音在沉睡的晨空迴荡缭绕。随着一声声锣音的催促,亲朋好友们从四面八方向北门街汇聚,来参加父亲的出殡葬礼。卯时上刻,只听八僮神仙齐声高喊“捧棺起驾!”倾刻鞭炮震天、鼓乐齐鸣。我弟兄四人披蔴带孝、腰扎草绳、脚穿草鞋伏地跪拜送父亲灵柩起身。八僮神仙在一阵阵号子声中将父亲灵柩从屋内大厅捧至北门大街头朝上摆放。灵柩下许多进材时亊先摆放的柴棒,一时间被周围的亲朋一抢而空。意味着谁抢的多,日后谁家就发大财。子孙往后的日子将步步高升。
辰时己到,又是一声冲天炮响,出殡开始。猛见一名英俊青年跃上高橙,手执酒壶把酒祭龙〔抬棺的龙杠〕。他口若悬河伶牙俐齿地泼酒高唱:“日出东方一点红呀!万道霞光罩蛟龙哎。真龙归西驾鹤去呀!子孙亲朋来相送哎。今日把酒祭龙杠呀!一路顺风西山冲哎……。”祭毕,只听得出殡总指挥梅四爷一声“吉时已到,起棺出殡!”高喊,顿时鞭炮鼓乐四起,在场所有亲朋个个头戴白巾在棺后跪满一地,一个个叩头伏拜。一刹时,哭泣声、鞭炮声、锣鼓声响彻云霄,悲楚动人。狭窄的北门街被送葬的、看热闹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出殡队伍在低沉的哀乐声中起步前行。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中年壮汉肩担两面特大的筛箕锣,鸣锣开道。紧接着是一个年长老翁手挎香纸篮,沿途抛洒纸钱。后面是四对金童玉女,高挚彩色引路幡引道。引路幡后面是两只喇叭、两只唢呐,四管朝天激昂齐奏。再后面是十人的鼓号乐队,吹奏着悲壮的哀乐向前缓行。鼓号乐队后面是十个男女青年高举白布黒字“一代名医披肝沥胆救死扶伤为大众,万世师表德艺双馨躹躬尽醉留英名”等五幅挽联紧随其后。再接着是十二名男女抬着亲朋好友祭拜时送的毛毡、被面等礼轴随行;紧随其后的是父亲儿时的老友—县剧团饰演包公的何镜庭叔叔率领的一帮徒子、徒孙们组成的二十多人的段丝弦乐队。只见两鬓斑白的何叔两手挥动彩红绸带的鼓棰上下翻飞,指挥着颇具皖西南传统神奇色彩的段丝弦乐队正在尽情地演奏;看!梅四爷脚踩鼓点,凌空三米高抛马锣、又转身抓住,并频繁巧妙地变换着打击技巧,令送葬和围观看热闹的群众惊叹不已;听!松城有名的手风琴演奏老师陈坤刚风箱满拉、琴音激昂起伏、抑扬顿挫、气势磅礴;剧团青年笛手汪永生紫竹昂首高奏,悠扬宛转入耳,仿佛凤凰展翅百鸟朝阳;剧团主胡高姓宗兄荣生等一班二胡弦乐高手一个个弓圆弦准、音清如行云流水,真是技艺高超、花样百出、无不引人入胜。一路上一会儿乐声陡停、锣鼓喧天,激情澎湃;一会儿锣鼓掩息,乐声四起,偿心悦目。构成了送葬队伍中人们久盼观赏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丝弦乐队后面是父亲的长孙,大侄儿卫东手托父亲的遗像走在正中,然后是八僮神仙抬着枣红棺材健步紧挨其后。在大红毛毡舖盖着的棺材上,昂首屹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纸做的白色仙鹤,象征着父亲驾鹤西归。棺材后面是几百人的送葬队伍。走最前面的是身穿白色孝袍、头戴孝帽、脚穿草鞋、腰扎稻草绳、手执孝棒的四个孝子,老大领头、我居第二、三四弟紧跟,弟兄四人身旁都一左一右安排两名身强力壮的人缠扶。我们身后是四个媳妇携着头戴孝巾、脚穿白色孝鞋的孙儿孙女,再后面是搭着白头巾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邻居,他们扶老携幼快慢紧跟。出殡队伍的最后,是一班由近邻组成的锣鼓队押阵,一刹时,近千人的出殡队伍摇头摆尾、前呼后拥,拉成了几华里长。清晨的松城老街鼓乐震天、鞭炮轰鸣,狭窄的街道,唯见烟雾弥漫,一片白色人头攒动,送葬的队伍犹如一条出水的蛟龙。
出殡队伍在锣声的开道下沿北门街向上,从机具厂右拐经城关粮站、老厅街、黎河菜市场、农业局、剧团、挿大东门老街,一路上许多街坊邻居,一传十、十传百,闻讯沿途设案焚香,放炮祭拜。特别意想不到是,当出殡队伍一到黎河菜市场,路两旁一些曾经受到过父亲治病的小贩、菜农,一看到父亲的遗像近前,来不及去买香炮就一个个赶紧趴地叩头,拜送父亲。眼见父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医生,能得到老百姓如此的敬爱,真不由我弟兄四人热泪夺眶而出,感恩不尽。一路上出殡队伍走三步歇两步,走走停停。我弟兄四人也因沿途不停地跪地复拜,累得浑身象散了骨架一样精疲力尽。我紧紧依靠着两旁携扶我的战友吴新奇和连襟泉元兄,拖着沉重的步子机械地移步前行。出殡队伍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难行进,终于穿过狭小的菜市人流,来到了父亲曾经工作辉煌、蒙冤受屈过的城关医院门前。猛然间又听得一阵鞭炮轰鸣、人流堵涌,在院留守值班的医院职工纷纷倾出,前来为父亲送上最后一程。此刻原本云淡风清的晴好天气,突然飘过一片乌云,顷刻间风生云涌、大雨倾盆。出殡队伍遭受雨淋正待抓紧起身前行,却前后几分钟不到,又是雨过天晴,艳阳高照。一时间人们众说纷纭,纷纷传说是老天爷在为高老医生曾经的蒙冤受屈而鸣不平。于是,大街两旁的店铺、商贩。家家鸣放鞭炮,户户朝灵柩躬身礼拜送行。送葬队伍好不容易出了大西门,为赶下葬时间。八僮神仙换上预备抬夫,加快步伐直奔一天门大桥头,就此放炮祭拜辞客,请亲朋、家属、小孩返城。然后稍歇片客,一气乎快步赶到河西山墓地。全程约十华里路程,整整行走了三个多小时,于午时前赶到山上。 下午两时,未时下刻已到,父亲准时下寺安葬。按习俗,先放炮拜年,然后用芝麻杆暖井〔墓穴〕,求得子孙后代日子象芝麻开花节节高。上边八僮神仙捧棺下井,地仙〔风水先生〕用罗盘和分经线校正坐向,然后培土、垒坟、安碑。下边众人跪地拜祭烧灵,地仙朝天抛撒茶叶米,儿子跪地拜接,谁接的多意谓着日后子孙发旺。抛毕我们围着火场跑步敲锣,直至火熄为止。
申时下刻父亲安葬完毕,我弟兄四人在鞭炮声中作最后跪拜辞别。跪在新垒的坟前,望着高耸的坟包、清澈的墓碑和四周堆满的花圈,我仿佛父亲的音容笑貌宛如眼前,往事历历,不由我泪如泉涌。父亲啊!您幼小家道贫穷、饱受苦难,逃荒求乞、颠沛流离;您年少拜师习武、钻研医道,尽心竭力治病救人;您一生耿直热忱、刚正不阿,虽中年蒙冤受屈,却毫无怨言,终生恪守医德、赤诚救死扶伤、默默低调做人;直至入土为安,走完人生最后的历程。安息吧!父亲。我们弟兄及后辈子孙决不忘记您的教诲,永远做一个诚实、勤奋、厚德、敬业的本份之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11-19 13:24:28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