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会战的日子
有令峻
1970年的8月2日至10月10日,我参加了一次坦克会战。历时两个月零八天。那场会战虽已过去了35年,许多的情景仍记忆犹新。最近,几个战友在一块儿聚会,还谈起了那次激动人心的会战。
那一年,我19岁,是入伍的第三个年头。
1969年冬,由于战备的需要,我所在的坦克修理二营一分为二。本来,听说我被分到了一营的二连(老五连),但却一直没人跟我谈话,仍留在了一连。分家后,听说二连连长在第一次点名时还点到了我。后来才听一连连长说,如果让我走了,连里就连个教歌领着唱歌的人都没有了。部队分开后,我所在的营搬到了外地。过了几个月,军区装甲兵部下达了紧急任务,抽调我们营的一部分干部战士,又重返老营房,仍住在老宿舍,在原所在车间,重操旧业。也就是过了八一建军节,第二天就奔赴了新战场。
不过,这次修的坦克,不是原来的苏制T—34型,而是国产的B—59式。B—59式是我国自己设计生产的第一批坦克。说得准确一点,这次不是修理,而是组装,是组装两辆新的B—59式。在这之前,坦克部队已有不少的师团装备了B—59式,但我们营却从来没修过。不要说修过,大多数战士连见都没见过。我也只是远远地看见过兄弟坦克团的59式在山里跑。这次的会战,主要就是使我们掌握59式的安装和修理吧。大的背景是防御“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侵略。苏联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据说光坦克就集结了几千辆。
到达目的地的第二天上午,在大车间里召开了会战誓师大会。军区装甲兵装备部赵副部长是这次会战的总指挥,由他作动员报告。赵副部长是个50多岁的老军人,讲话声音宏亮,且幽默风趣。他作报告,台下笑声掌声不断。
当天晚上,我在日记中写道:战斗就要打响了,我在这次会战中的决心是:丹心向阳似朝霞,千难万险踩脚下。胸怀革命凌云志,前进路上大步跨。汗流干,血流尽,浇开万年幸福花。加强战备保边防,要为人类贡献大。
会战的序幕拉开了。
会战的主角是我们连我们排的两个班,即我所在的三班负责一辆,另一辆车由另一个班负责。我们班有修理工边增哲、喷漆工卢瑞华,还有谁记不清了。后来从坦克训练团还来了个驾驶员王春节。他是来接车的。平时跟我们一块儿干活,同时熟悉一下车的构造及修理技术。排长是个头足有一米八四的丁木修。丁排长后来在90年代当了兵工厂的厂长。另外有无线电、电工、军械等班的配合。
会战开始之后,也没办什么培训班之类的。装司派了一位安助理员来,做技术指导。助理员,大概是个连级干部。因59式与T—34的构造大不一样,安助理员就从组装安装一个负重轮开始讲起,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告诉我们,这个叫什么名称,那个叫什么名称。我们就开始学习和组装部件。
过了几天,车体从外地运来了。车体即坦克的外壳,大家都很新奇。在一番清理保养喷漆之后,就开始了安装。
总的说起来,59式比T—34的安装还是简单一些的。坦克从1934年以来经过了好多次的更新换代,构造发生了很大变化,采用了许多新的技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安装工序尽量简单,机动、战斗性能尽量先进。比方说,T—34的发动机的安装调试就是一项很复杂的工序,常常要两三个人忙活一个晚上。但59式的发动机吊上后拧上螺丝就行。大大节约了人力与时间。再比如,T—34的四块大电瓶位于发动机两侧,安装及保养电瓶室都是很麻烦的事。保养电瓶室,要钻进那狭窄的空间里去,用棉纱蘸了汽油把里面擦拭干净。胖一点的兵钻进去,连身子都转不动。出来时,要外边的兵抓住双腿往外拖。我这个人比较瘦,钻进去干活还行。但我最怕汽油味,每次去保养电瓶室都让汽油给熏得头晕恶心,好几天缓不过劲儿来。但59式的电瓶室在驾驶室的前部,上下各两块。这样一来,安装和保养就省事多了。还有车体两侧的油箱,足有十几个,T—34的油箱要用木板塞住夹住,叫“砸油箱”。需锯子、斧子、榔头一起上,要求木板与油箱的结合面达到75%。也是一项挺难干的活。一般四个人分为两组,一组两个人,每个组负责一侧,也要干一天。难干的,甚至要干一天半。
我刚入伍时在四班是修CY—76自行火炮的,后来我们连不修这种苏式装甲车了,我被调到三班修苏式的T—34型。这种坦克是抗美援朝时苏联支援我们或卖给我们的,后来普遍装备了装甲兵部队。朝鲜战场上的215号英雄坦克就是T—34型。这种坦克的质量还是不错的,只是由于军事装备的发展和国际形势的变化,它已经不适应部队的需要了。苏联的部队当时已装备了先进的T—62。珍宝岛战斗中让我军打坏了又缴获的“乌龟壳”,就是T—62。
组装B—59式,对我这个小兵来说,是一个新的课题,一个艰巨的任务。没有别的办法,就是在干中学,学中干,边学边干,边干边学。由于上级要求的任务太重,时间太紧,我们不得不加班加点拼命干。虽然天气炎热,但午休时间压缩了。有时干脆不能睡。吃了晚饭,还要去干上两三个小时。每天也就睡六七个小时,或四五个小时。为了赶进度,晚上经常要通宵达旦地加班。连队为了保证会战人员的健康,尽量改善生活,还把绿豆汤送到车前。会战期间,我们所在的一营和家里(二营)的电影队来放映了电影《奇袭》、《英雄儿女》、《打击侵略者》、《列宁在1918》、《地雷战》、舞台纪录片《白毛女》等,对会战官兵表示慰问。即使是这样,也还是太累了。我已修了两年多坦克,因坦克的每个部件都很重,只一个负重轮就有500市斤。自己出大力流大汗干活,落下了个腰痛病,从腰往下一直到尾巴根儿痛得厉害,严重时甚至都是麻木的。自己咬着牙坚持,不吭一声。这几天,我翻看了一下当时的日记,尽管日记中的大部分都是学毛著的政治体会,但还是记录了一些当时的情况。比如:
8月11日:(连队)晚点名,连长表扬了我。我觉得这是首长对自己的鼓励,自己在许多方面做的很差劲。例如修理作风,有时犯急性。应当做到井井有条,忙而不乱,忙里出活,这才是战士所需要的好作风。牢记谦虚、谨慎,毛主席的教导。受表扬是个好事,但不能翘尾巴,不能骄傲,这是应时时注意的。继续前进,任务是艰巨的,道路是广阔的,不被眼前一点成绩障住眼睛,百折不弯,坚忍不拔,革命战士应具备这种风格。
8月12日:检查自会战以来自己的表现,还存在一些什么不足的地方呢?我用毛主席《矛盾论》中“研究任何过程,如果是存在着两个以上矛盾的复杂过程的话,就要用全力找出它的主要矛盾。捉住这个主要矛盾,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的教导来分析,认为工作中忙乱也好,碰破手也好,进展不太快也好,主要是有急躁情绪,觉得时间紧,要拼命往前赶,犯着革命的急性病,忽视了修理作风的培养,有时急躁冒进。例如拆机油箱上的管子,费了很大力,弄得满身大汗也弄不下来,就想割掉算了。安助理员端详了一下,没费多大力就拔掉了。这件事教育了我,光有革命精神没有科学态度是不行的。同样,想一下子在明天早上就把新坦克开出去,想法固然积极,但是不行啊,这只是一种幻想。修车,一口吃个胖子,一下子都拆光,都装上,是办不到的。毛主席说:“饭只能一口一口地吃,仗只能一仗一仗地打。”要脚踏实地,富于实干精神。我的这种急性思想,虽也想到了为打仗抢修战车,要只争朝夕,同帝修反争分夺秒,但它具有片面性。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并不等于不顾一切的蛮干,也不是急躁冒进,而是在革命精神的带领下,用好的修理作风,有条不紊,忙中不乱的开展工作,才能一步一个脚印,学一点记一点,非但发挥了干劲,而且进展也不会慢。
眼光要放得开,帝修反不会一下子消灭净,像《南征北战》中高营长在启发张连长时语重心长地说的“我也想明天就把蒋介石几百万军队全部打垮。可是不行啊,同志!”多么深刻啊。所以,在全局上藐视困难,在具体问题上重视困难,敢于斗争,敢于胜利,一定会尽快地完成任务(未完待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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