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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英雄和少女
又要说那辆“马拉吉普”了。有一次,军长到我们连队蹲点,晚上连队演唱组给军长演节目,那时连队还没有电视机。军长来到连队只做两菜一汤,加个炒鸡蛋,军长还不吃。连队唯一拿得出的就是演节目给军长看,其中一个节目就是“马拉吉普”车,军长一看乐了。因为节目反映了官兵关系和艰苦奋斗两个主题,当时军长就把我叫到身旁,问我是怎么写出来了。俺连长,就是开头提到了我把他媳妇当成他闺女的黑脸山东大汉,立正站在军长面前汇报我的成长路程。军长就要我把这个节目拿到军里去找文化处长,那日晚霞初照,映着红彤彤的天边。我坐着军长的北京吉普车,在路上差点儿撞了毛驴车。当晚住在军部招待所,军长让小女儿送了一盆哈蜜瓜给我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和最香甜的哈蜜瓜。 韦昌进和江南女孩 一团政委王洪尧带我去见韦昌进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英雄现在是六连指导员,和连长张振香搭档。二营营房半依遥望山,四周都是农田,山坡上开满了艳红的桃花,营房掩映在一片翠绿之中。小伙子待人非常热情,一见面就把所有照片拿给我看。像册上有中央首长、军委首长和他们合影,也有他当了英雄以后的社会活动。忽然有几个美丽姑娘的笑容跃入我的眼帘。自古美女爱少年,但如今商品经济啦,姑娘还爱我们的英雄吗?王政委告诉我,韦昌进还没“落实政策”呢,就是说他还没有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早晨的曙光刚刚透进窗口。“咚咚”有人敲门,韦昌进进来了。他戴着眼镜,穿着尉官军服,身材显得瘦削.至今身上还有十几块弹片。昨天去时天色已晚,没有单独谈,他一出操就跑了来,要对我说点真心话。他说,以前记者采访太多,就有点麻木了,有的是他说的,有的是记者说的,当了英雄作报告,一点豪言壮语不说也不可以。我一辈子都做文学梦,从来没发表一篇文章,我对你说一段真实的,你就这样记下来试试,发表了,就算我的文学梦实现啦。我说,好—— 前线可以塑造灵魂。正与邪,美与丑,都可以塑造。我和吴冬梅、程玉山,苗廷荣、吴原春在“111”高地六号洞。开始上去就传要打,军工上来也讲,我们用小发报机,162对讲机也询问。开始说“7.15”对方有大行动,打了以后向“八一,”献礼。当时以为要打,很紧张,不打就要换防,心里也挺高兴。 6号洞距对方很近。头两天没露头,在上面没敢说话。洞里交谈时软声细语,烧饭不能烧,罐头供应不上。全天候压缩饼干,饿了到排里拿一桶,人瘦的皮包骨头,头发也长。吃饭是维持生命,压缩饼干开始好吃,后来一看就厌,上面送来几次烧鸡和大米饭,天热,到我们那里馊了臭了,扔了。大米饭用塑料袋一焐不发粘发馊才怪呢。那时一是希望打一仗;二是希望早点下去,美美吃上一顿大米饭;三是想痛痛快快洗一次澡,身上到处漆黑的,比叫花子还脏。饼干吃不下,喝水也困难。背水要经过好几块开阔地,只好接雨水,时间一长,硝烟灰尘,大小便都在洞口。最难受的最不能过的是解大便,在洞门口,不能在洞里,也不能到洞外。解大便脑子高度紧张,怕打炮,只好用罐头盒,抓起来扔掉。能憋就憋,实在憋不住再说。还有蚊虫叮咬,穿裤衩,用三角巾包着,浑身起红斑。仗没打响,觉着下去又亏的慌。平时拉呱,说今晚我们五个人,摸出去把敌人端掉,立个功,也不枉上战场走一遭,死也要壮烈一次。 7月19日,凌晨五点钟,报话机喊:6号,6号.7号呼叫。我听到问什么事?我是6号,有话请讲。根据上级命令,对方要在今天凌晨,大规模进攻“111”阵地,希望坚决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听到命令有点紧张,当兵的没有仗打想打仗,真打仗一点不紧张才怪呢。早就想说不定那一天要打起来,当时自信,从来没写什么遗书,一直没写。对生充满追求。那天早晨,听到命令以后,赶快穿衣服,把所有衣服全穿上。本来是脱得精光的,这时把钢盔戴起来,全副武装,准备战斗。只听报话机里排长说,注意,敌人要行动啦。班长说,是,好好观察,一定观察。话音刚落万炮齐鸣了!万发炮**弹呼啸而降,成吨的钢铁倾泻在哨位上,小小哨所像大海中的帆船,东倒西歪。阵地上到处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我们的嘴里,喉咙里到处窜进硝烟,梯恩梯的味道呛人肺腑。后来才知道,这是7月19日凌晨5点,对方约一个连兵力在密集炮火掩护下,突然对“111”高地发起猛烈进攻,企图攻占高地。一排排炮**弹雨点般在“111”高地各哨位附近爆炸,山石被炸得雪白一片。大约进行40分钟炮击。这时候炮火刚刚延伸,外面喊:敌人上来了。这时炮**弹像放鞭炮,说不定一出洞口,一发炮**弹就炸死你。我和张泽群、苗廷荣在洞内,吴冬梅守报话机。四个敌人上来,班长程玉山赶快往外冲,连着向那个方向扔出去几颗手榴**淡。阵地上到处有手榴**淡、两根爆破筒,三支冲**锋**腔。敌人上不来,我们一起开火,打完前面朝后面打。敌人死伤几个又撤下去了。一会儿功夫,敌人火炮又响,直朝我们打,炮**弹爆炸,赶快往洞里跑。快到洞口时,几发炮**弹下来,苗廷荣歪倒在地,“啊”的一声叫唤,我的两只胳膊一阵酸麻,两眼一片漆黑。我用手一摸,碰到的眼球一阵疼痛。上阵地前,看过一个片子,反映史光柱,程宏远英雄事迹的。那时看见史光柱眼球打出来,塞进去,我本能感觉肯定和史光柱一样,眼球挂着,想拽出来,“啊哟”一声做完一个动作,疼痛难忍,便咬紧牙关,又做了一个动作,把眼球塞进了眼眶,右眼睁开,苗廷荣倒在血泊中,他两眼看不见了,身上背上多处受伤,我浑身血乎乎的,胸部一大片湿乎乎的,没条件包扎,只有一床防潮被。吴冬梅轻伤,我让他先给苗廷荣包扎,我靠在洞壁上,包了大腿和头部,这时哨位上的班长程玉山喊:敌人又上来了。来不及考虑,我拼命推开战友,大声说:“不要管我,守住阵地要紧。”吴冬梅不让我出去。他心里难过,今天几个人生死与共。吴冬梅拿起冲**锋**腔冲向哨位。就在吴冬梅冲出洞口时,敌人一发直射炮**弹打在洞口。洞坍塌下来,一片漆黑,吴冬梅被压在石头下,我大声喊:冬梅——冬梅——不管怎么喊也听不到声音了。我拼命地扒洞,隐约听到吴冬梅喊:“妈呀”!就这一声牺牲了。我扒开洞看,一块一块硬石头砸在他头上,大半截身子被埋在石头下。程玉山一人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他一看洞口炸了,身边的张泽群牺牲了。程玉山再无藏身之地,带伤爬回排指挥所。洞子里只剩下我和苗廷荣两个人。大约上午九点钟。剩下两个人,感到肩上担子很重。心想可能我的生命终结,今天没有什么希望再活下去了,必死无疑。负伤那么重,敌人进攻不断,下面的战斗仍然激烈,苗廷荣生命垂危,我只有一只眼睛,一支冲**锋**腔,几颗手榴**淡,几个手雷,很可能守不住阵地。不管怎么说,不能给父母丢脸。我们连队没有战功,一定要由我们创造一点荣誉,给我们连写下新一页。我看到报话机,把它背在身上,把手榴**淡摸到一块,把拉火环拉开,扣在一块。拴好了光荣弹,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全做好,拿下报话机,慢慢扒开拳头大一个洞,用右眼观察,然后向上面呼救。任凭怎么呼叫,也联络不上。忽然被友邻部队阵地听到了,他们高兴地和我联络,我要求最猛烈的炮火向我开炮,敌人成排成排的上来了,阵地就剩下我了。友邻部队迅速报告上级,“111”高地6号洞还有人,他叫韦昌进,他在呼救,请给他炮火支援。敌人上来,整排整排的上,离我洞口很近。我一发现,指示目标,炮**弹就上来了,敌人一上来就打退了,临上阵地时刚看过《英雄儿女》,这时高兴的想,那王成那么干,还真有那么回事。下午四点多越来越感到支持不住了,呼吸不开,肺里进了气,压着肺,血气胸,流血过多,感觉生命不行了,想喊喊不动,感到难过,悲伤,这时排长王国安用报话机对我讲:韦昌进同志,上级给你记了一等功…… 我一听心里很感激,激动地说,排长,谢谢党,谢谢人民!泪水马上下来了,我从来没立过功,也没见人家立过这么大功呀。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泪和血一起流淌……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真正的生命啼哭。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听父亲说,下来不哭,浑身冰凉,嘴发紫,脸发青,医生急得手忙脚乱,我却忽然四肢乱动,腹部收缩喘气。鲁迅先生说,人生下来第一声啼哭都是同样的,可我没有啼哭。小时候家里很穷,有爷爷、奶奶,三个妹妹。你看像册里的一群姑娘,有一个是我大妹妹,穿空军服,当空军,爱好文学,写了好几篇散文、诗歌了。妹妹是沾我的光当兵的。我家住在江苏省溧水县,江南鱼米之乡,小桥流水人家,和沙家浜差不多。阿庆嫂是我们那里的,现在还在,陈毅带着新四军在溧阳溧水坚持抗日。我家门前有一个大池溏,溧阳边上,比较贫困的地方,我七岁上学。九岁那年,我父亲当生产队长搞水利,累病了,一检查,慢性肝炎,没钱住院,在家养着;母亲特别苦,年年超支,过日子很难。我父亲放几头牛,我一边上学,一边放牛,生产队出活不出力,必须把牛放饱了。放了五年牛,到初中才不放,整天和村庄小伙伴们打闹。那时看电影,对军人很崇拜、很羡慕,从小做军人梦。骑牛打得飞快,当马骑;放牛时,在牛背睡着了,牛跑掉了,我们到处找啊找,在一个大草洼里找着了,牛都吃饱了,几条牛躺在那里,夜里睡着了,天亮才找到。夕阳西下,骑在牛背上,太阳红红的。早晨带着地瓜,冬天串几个山芋,一边上学,一边放牛,中午把书包一放,到田埂上放牛,上工了,把牛交给犁田人,赶快上学,晚上又回到田里等牛。每次放牛都要经过一条小河,河上有小桥,桥墩下有一个鸭棚,棚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总对我微笑。我人在桥上走,牛从水中过,她总是过来帮我牵牛,喊我昌进哥。她问我怎么不上学呢。我说想当兵。听说当兵骑马打天下,我会骑牛。将来就会骑马了。她说,不对,你要上学。那是个多么好的江南女孩啊。 1978年我上了高中,1981年高中毕业。家里就我一个男孩,不让当兵。我父亲有个手艺,会杀猪,祖辈传下来的,爷爷在旧社会就杀猪,方圆百八十里比较有名,父亲希望我重操他的旧业——杀猪。我想当兵。小时觉着当兵最好,思想最高尚的。我们那里很少见到当兵的,我上初三时,有一次部队行军拉练,住到我们家。我就产生了幻想。当兵报名,天天去找大队书记,他是我们村上女婿,他老婆和我嫂挺好。那时我挺瘦,体重90斤,挺傻。但我一定要当个兵,找武装部长,找带兵干部,终于当上兵了。本来改革开放,我家生活富裕了一些。我父亲身体好了,他有手艺,给人杀猪,生活可以,不算很好,还能过得去。这时却遭了一场灭顶之灾。征兵时,队长儿子也验上了,队长请了一场电影在打谷场上放。我们那儿一年放不到一回电影。我们在县中学上学,我到中学去看老师。家捎信说要放电影,我和村上两个同学回来,在路上看见冲天大火,浓烟滚滚,就从我们村上过来,刚到家门口,有人说,你家出事了,着火了。我家过去老房子的木料非常好。有个五保户老爷爷和我爷爷很好,当成兄弟。这天队里放电影,老爷爷在打谷场看场。烧晚饭吃,摔了一把草在灶里,出去看场,草烧完火星掉下来,把灶门口草点燃了,从他家烧到我家,父亲和爷爷出去了,母亲在生产队干活,奶奶在家。一把火把家烧个精光,没剩一点东西。烧完之后,消防队来了,了解情况,给点救济,大队生产队给一二百斤稻子。临时搭了草棚,半年盖了房子,当时对我打击很大,跑到家门口,往火中窜,被大人拉住了。我一当兵就分到了六连,还在团后勤面包房做过面包。那又香又软的黄黄的面包是吃不上了。那时听到打仗的消息思想很矛盾,有一种兴奋激动的感觉,做为军人要拼杀一番,是自豪的,可是刚参军,真正上了前线牺牲了,再也见不着家乡亲人了。想到父母拉扯这么大,什么事没做,觉着心里难受,又不敢写信告诉父母,我大妹妹上初二,没有哥哥姐姐,我老大,把这些事告诉她,假如牺牲了尽点孝,再三叮嘱别告诉父母。她回了一封信:哥,我理解你即将上战场的心情。既然知道非上战场,为什么不充满信心,为什么光想到牺牲,为什么情绪低沉……妹妹来信,对我鼓励很大。我加强体质锻炼,坚持长跑,跟着部队拉练。有一天部队拉练回来,太阳快落山了,遥望山呈现一片橘红色。我远远的看见一双老人站在太阳红的那面,那是我的父母…… 这时,排长从报话机喊我,他说,几次派人支援我,不能奏效。一出去就被敌人打下来,排长要亲自过来,我骂他几句,你不能过来,过来你也找不到我,要相信你的战士,我一定坚持,只要有一口气,我也要守住阵地。白天炮**弹如雨,无法接近,上级十分着急,在电话里告诉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派人增援,伤亡太大,一定要坚持到天黑。我说,请首长放心,只要我还活着,阵地一定要掌握在我手里。 那天没昏迷,说话断断续续,一句话说好几下子,气喘不上来,非常困难,我考虑可能要牺牲了,阵地不能守了,没有人,哨位很可能被占领。我想起苗廷荣,他仍在昏迷之中。忽然,苗廷荣“啊”的一声醒过来,他活着我很高兴,顿时给了我很大力量。他问:什么时候? 我说:下午,太阳可能落山了。他说: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说:你能活着就行,我可能不行了。我负了重伤,如果我牺牲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排长告诉我,晚上增援,接他下去。苗廷荣嘴唇干裂,从头天晚上没吃饭,到现在滴水没沾,身体虚弱,我想起洞里还有几瓶罐头,我在洞里摸,洞塌了,还在冒烟,在燃烧。我找到两瓶,已经扁了,有的烂了。我找到一把刀,一只罐头,开始打不开,慢慢捣一个小洞,喂苗廷荣,喝不出来,又捣了两小洞,喝上一点,那是菠萝罐头。在洞里吃罐头很难,我有一次下去背水,带回几瓶罐头,一直没舍得吃,紧急情况时能吃点比什么都重要。吃胡罗卜吃厌了,这个菠萝罐头最好。我又回到洞口,躺在那里,满洞硝烟,断续拉一拉苗廷荣,并对他说,我牺牲了,你活着去看看我父母,看到你,他们心里也是安慰,如果你牺牲了,我也去看看你父母。他说,你放心,死也要死在一块,活要活着回去。我们两个都哭了。我躺在洞口那里,心情有一种告别世界的感觉。脑子昏迷想自己往事,想自己的抱负,小时候那些事,村上人,放牛,牛背上的故事,那条江,江那边的那条木船,放鸭子的小女孩……一遍一遍想,小女孩越来越清晰,把我抱回家,给我擦伤口……对自己,对人生特别留恋的那种感觉。想这些事时,听到洞口有石头响声,心想有人上来了,这时多么盼望自己的战友来啊。可是马上又警惕起来,考虑是什么人,白天增援不上来,这会儿上来了。心想我们人,排长一定会告诉我,一定是敌人。果然有六七个敌人,摸到洞口七八米远,我一看不好,爬在石头后面,有两个指手划脚,是我昏迷时来了。我非常紧张,完了,敌人已经上来了,脑子里立即产生一个念头,在我洞口必须赶快报告上面,请求炮火,为了防止万一,把手榴**淡套在脖子上,一手拿着报话机,一手拿着地雷,如果冲上来就用小地雷炸。这时我用尽全身力气叫:排长,排长,敌人上来了。敌人上来了,请向我开炮!请向我开炮!这不是豪言壮语,任何读者都不要以为这是豪言壮语,就是处于这种万分危急的时刻,只要是一名战士,他都会呼喊的。排长哭了,他比我还着急,他用哭着的声音说,昌进,昌进,你等一会,你等一会,你再等一会,我不能这样,我马上派人支援你! 当时我急了,骂着喊,他XX的王国安,是我的命重要,还是阵地重要!丢了阵地,你要上军事法庭。敌人就在洞口,朝我打,朝我韦昌进打,越近越好。…… 这时敌人听到声音,发现洞口。开始不大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这时他们听到声音,看到了我,但不知道我负伤,只是扔手榴**淡,拿冲**锋**腔打,不敢往里进。我看到更着急了。排长在关键时刻向上面要火箭炮盖了一下。敌人一看前面被炸,后面人都跑了。我看到敌人抱头乱窜,感到平静下来。太阳没有了。天慢慢黑下来,我警惕性很高,当时不觉着伤疼。我一只眼不灵,主要靠耳朵听。晚上八九点钟,听到洞口有人喊:昌进,昌进,韦昌进。我咳嗽,听到是四班战士,是张运祥、李树水他们的声音,他们从七号洞摸过来了,我心里多么高兴啊。特别高兴,比见到亲人还亲,和战友隔了一个世纪的感觉。他们两个人,把洞口扒开,洞里有四个人了,赶快给我们两个包扎。增援的战友用报话机说我生命很危险,我话说不出来了,呼吸特别困难,喘不过气来,上级命令他们派个人轮流把我和苗廷荣背回去。 —开始想把我救下去,我想可能下去也不行了,这么长时间没包扎,没有生的希望了,我坚持不下去,他们拗不过我,就先把苗廷荣背出了哨位。苗廷荣哭着不走…… 阵地上剩下张运祥,我给他介绍情况,他把带的罐头开开给我。我有点神智不清了,水,水,我想喝水。他听清了,把罐头水给我喝,人清醒了一些,又断断续续说阵地上情况。夜里十二点,又上来五个人。五个战友帮着把苗廷荣送下去了,又回到洞里,后来张运祥把我背到排指挥所,卫生员刘贤军把我身上衣服用剪刀剪掉,衣服都成了血块。然后擦身清洗,重新包扎,我生命垂危。上级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韦昌进救下来。军工没上来,救不下去,卫生员给我吊了两瓶盐水,两只眼睛用纱布蒙起来。这时听到排长说话,听到以后很伤心,很激动。三点多钟来了一批军工,苗廷荣,程玉山他们能走动,就我一个抬着。那时天快亮了,下不去,就没命了。送到团卫生队,当时迷迷湖糊。精神放松,没有支撑了,昏迷了。给我打了一针送到解放车上,就拉着我一个人,往师医院送,又吊了一瓶盐水,呼吸困难。一到师医院,抬到手术台上急救,如果晚到20分钟,活不下来了。师长,师政治部主任都去看望。我醒来了,医生说,这是郑师长。我说,师长,我活着下来很幸运,我不要功,给吴冬梅,他好惨啊,尸体都没有拉下来,砸在石头缝里。最后吴冬梅只能立三等功,我觉着欠他什么,我的心不安,他是山东邹平县,农村兵,特别憨厚,7月14号才收到家里一封信,母亲有病让他不要挂念。盼他在前线为国立功。现在人们什么都讲热点,都讲关系,连文艺作品都讲那名人轶事,可是我们普通战士,平民百姓呢?平民也有高尚的东西,是作者思想不对头。我们的战士牺牲了,我是战斗英雄,他连遗体也找不着,才三等功,没有人宣传他,我心不安。吴冬梅在硝烟中牺牲了。一想想他们,生活什么都该满足了。程玉山、苗廷荣一等功。苗廷荣在西安一家医院里搞按摩,只有吴冬梅三等功。我想上学回来一定要当指导员,一定要把我想的,我的爱给予我的战士。我虽然没有做到一个好指导员,但还是这样做的。当时吴冬梅不出去,也许还活着,也可能战斗英雄是他。我从来没把荣誉看到很高。我回来认识很多人,说你这个人太谦虚了,我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一段时期的事情,不代表一生,不代表人品特别高尚,不能代表我的今天。和别人比比,和牺牲的同志比比,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对英雄,对过去成绩的肯定,是对历史的肯定,今后每一步还靠自己去走,去奋斗。我对爱情问题很朦胧,很古老的情感。我的外表给人觉着比较冷漠的。我是AB血型,性格内向,对什么东西都是淡漠的,看得很轻,名誉、地位,爱情。人格,我认为最重要是人格,有时太留恋理想主义,应该走向现实一些。刚从战场下来时,在师医院,醒过来后,上面准备用直升飞机,直接送昆明。用救护车送到医院,把外伤弹片做掉,又到医院,当天晚上动左眼,做完以后,心里很难过,从此是个伤残人了。人的情感是这样的,战场上并不害怕,下来以后,后怕,所以人们常说活着比死了难。这时看能否战胜自己,就看意志坚强不坚强了。当时有个残疾的感觉。医生给我检查眼睛,那是个女医生,她抚摸我的眼睛,用她女性的温柔,好像母亲姐妹的感觉,亲切感。女医生拿着手电,我昏昏沉沉,她把我右眼蒙起来,照我左眼,我当时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片漆黑,眼睛没用了。她安慰我,说也许还能看见。我骗她,说看得见。说有光感。她问了十几次,放开,看看表,摇摇头,心情很沉痛。讲到这里,韦昌进在哭,我也眼泪往下掉了。笔记本上湿了一块,没法写字。他又说:看她的表情没希望了,别欺骗医生了,我知道眼睛不行了,不要太为难了,为我做手术吧。抬到手术台,打麻药手术,我听到剪眼球咔嚓一声——我自己在毅力上可以,一点没吭,做完手术缝合好了,送到病房,好多伤员缺胳膊断腿的,尿失禁的。我需要氧气,做胸手术,十几个小时,插氧气管。后来医生说,伤这么重。要转院。做完手术当天送147医疗所。在文山新街,三百五十公里路程。一阵颠簸在那里住下来。醒过来,一些医生护士,穿白大褂,围在我身边,对我特别好,感情很深,好像一股股暖流涌遍全身。我负伤了,难道真的成了一个残疾的人吗?身上到处是伤,不能动时,医生给我洗脸,喂饭。有一个护士,女兵,对我特别好。我下床活动,帮助她们一块儿干活。有的人打过仗,觉得了不起了,对护士提无理要求(特别是有人说士兵在那时需要情感,要亲一下女人,等等)去他XX的,谁不尊重护士我去骂他们,你对你妈妈姐妹也这样吗?她们对我很佩服。有个护士像亲姐姐一样,像小时候见到的那桥头的小女孩。她是卫生员王世兰,对我挺好。后来感觉不对,每天到病床上啦呱,我给她讲小时候放牛在牛背上睡觉的事情,逗得她咯咯的笑。别人叫她跳舞也不去。我觉着自己伤残了,对个人事不考虑,没有爱的权利了,在心里把她们当成亲姐姐。 “八一”建军节联欢会,那是军人的节日。她非扶着我去,我是伤员,那时感情最真挚,那些医生护士自己有好吃的,都拿给我,我确实感到部队大家庭有温暖。这几年来,领导了解我在婚姻上的挫折,都那么关心我,我跟战友聊天,我是幸运的,我在157医院住了两个月,三次上面要求转院,都把我留下来,有次背包都打好了,又留下我了。我也不想走。直到9月16号,决定我到成都,到北京作报告去,伤口没好,刘部长带着原明、刘贤军拉着我走。医生护士们都去洗被子、床单了,拉到街上去洗,都不在。值班护士说,一定要等她们回来再走,我就等着,派人去叫,医生护士见到我要走,都哭了,我自己也哭了。你说这是什么感情呢?特别是那卫生员王世兰,使我第一次感到女孩子对我的关心,第一次觉着女孩子纯洁,她不管吃什么东西都拿过去,给我喂。我们走了两天,18号到昆明,住十天,到总院检查一下,下午坐飞机到北京,当时中央正开会,总参招待所住满了人。李水清听说去看望了。他是我们的老团长,老师长,老军长。又到总政招待所住了一段时间,9月28号正式组建英模报告团。9月30号,我和程洪远出席了国庆35周年记者招待会。在北京,大家对我很好,住了30天后,在第三分团,到华东地区作报告,先在江苏、上海、合肥、蚌埠,到浙江、江西、福建,两个多月时间,报告达万人以上,规模挺大。汇报以后,又到北京住了一段时间院,然后重新回到前线。到北京作报告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江苏的,我的老乡。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子一起,在北京广播学院上学,上新闻系。到我那儿采访,一说话都是江苏的,是老乡,很高兴,多了几份亲热。我以前见到女孩子很害羞,很腼腆,也很害怕,和她一见面好像很谈得来,啦了七八个小时,啦到夜里两点多钟。那次谈了以后,后来以采访为名,纯粹是谈个人理想,谈恋爱了,我自己尝到了谈恋爱的甜蜜。刚从前线回来,都是江苏的,有这种感情。我要走了。开始约定她去找我。她跑去我已经走了。以后我们通信。到北京住院时,她又去医院看我。回到前线通信。参战回来到学校学习还通信。通了三年多信,后来她考上研究生了。分到北京去了。她原本想考上海,情绪很悲观。她在学校上学时我去找过她。她们大学生宿舍住三个人,到那里,她先告诉我没有对象,去了以后,她又说高中有个同学对她很好,她这一辈子不想结婚了,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很痛苦的。我多少是有点知识的人,多少不是很朦胧了,我明白了,我当时很悲伤的。第二天我走了。我当时就要说些感情话,给她为难,她后来一直来过好多信,寄到陆军学校,退回去了,又转到这儿。从那以后,没通过信。她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江南姑娘,不像是小桥头那个纯真的女孩子,我这一生对这个女孩子有过感情。还有那个王世兰,她在我伤势那么重时,护理我,爱我,给我精神上和感情上的温暖、安慰,她更像我姐姐、妹妹、或者母亲。我后来到昆明,专程去医疗所看过她。她复员了,人不在了,是背了处分走的。我上学她给我来过信,很悲观。处分是因为回家超假误假。她是我在前线遇到的最好的一个女孩。特别勤快。贵阳人。那个女孩子总觉得像一个小姐姐,虽然比我小,有这么一种感觉。我在这方面挺谨慎的,我总觉得如果不爱这个女孩子,我不可能接近女性了。我认识一个女孩子了,一般不和另一个女孩子来往,可能与我的性格、人生观念有关。北京有个服务员,走时哭的很伤心。我和原明住在总政招待所,一号楼,她老是跟着问我们前线的事,她年龄比我小,属于纯情少女。我刚负伤下来,伤残以后怎么办?感情上对她拉了距离,那女孩送我们走时,抓住我的手不放,跟着跑,原明说,女孩子肯定喜欢你。我自己也感觉到了,但很慎重的。这事很容易害别人。也许是个战斗英雄,对女孩子诱惑力大吧,可我自己没觉着什么英雄怎么的。回来和几个女孩子通信,保持朦朦胧胧感情。自从北京那个女记者老乡去看我开始,天下着雨雪去医院,跑了很远很远的路,也许从那时对她有感情了,有了恋爱的启蒙。自己在心里一直保持着这种向往和留恋,后来对其他女孩子的来信,收到一封回了一封,不再通信,那信像雪片一样飞来,也真不假,很多人使我感动。还有无锡的周萍,她开始给我写信,出于礼貌回了一封信。她又给我寄钱,她说,即使我们不可能,也认个兄妹。寄好几次钱让我补养身体,退回去了。我自己认定了,感情的事,也可能选择错误,但不是幻想,和女记者在一起时,感情特别好,两人说话,特别能理解。来信的那些女孩觉着不现实,不了解,不认识,不可能。那时觉着那个记者是最完美的女性,情人眼里出西施,非常聪明,是理想的江南女孩。她写信水平很高,讲很多事都能唤起我的想像。可我缺少自信。有一段时间曾把这种友谊当爱情,后来我克制自己,我是一名战士,人家是大学生记者,我家贫困,农村人,从学校毕业以后,肯定回到基层去。她还是在大城市生活的。她给我往学校写信,问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毕业,给我寄来照片。上面写着:写一个字或者地址也好啊!我不回信,但她自己感情也是很那个的。军人有时血是热的,但心是冷的。我想她想得好苦啊,到现在还想她。我大妹妹参军了。我上前线时她给精神上鼓劲。我的婚姻问题引起了妹妹的关注。妹妹在北京护士学校上学,她有个同学,经常和妹妹啦呱。去年我到北京参加《自强模范表彰会》,去学校看妹妹,那女孩子去玩,她很害羞,没多少时间啦,我待一天就走了。我回部队以后,那女孩子来了一封信,说我妹妹问她愿不愿写信,她就写了,很简单。我回了一封信。春节前,她陪我妹妹来部队一趟。一接触感觉比较不错。她给我的感觉好像回到了现实。她是纯朴的,美丽的,但不像北京那个女记者给我感觉是高贵的,对她是崇拜的,感情却不能平等地交流。这个女孩子感情都是军人,家是农村的,姐妹6个,学的护士。她使我想起那个护士小姐姐王世兰;小时候,骑在牛背上路过的桥头,桥头上站着一个放鸭的小女孩,扎着两根小辫,红头绳,眼睛痴痴地望着我,喊着:昌进哥,昌进哥,一轮太阳照在江面上,照在木桥上,照着我和她的身影……
刘龙和琴岛姑娘 捕俘英雄刘龙,高个,黑脸大汉,山东邹县人。他说老家是安徽涂县,小时在一个破落的教室上学。母亲是一名赤脚医生,中国最善良的普通女性,母亲在他童年的时候就去世了,离开了他,离开了与她生死与共的乡亲们。母亲的善良,以至于影响他这半生的人生信条和人生路。 本来对刘龙我没有打算采访。那是在军部,高高的大门楼前站着两个威武的士兵。夕阳下,我走到院内,碰到两名首长在散步。本来我想采访首长,因为宣传部门说首长都不在家。我有个堂兄当军务处长,在师里抓强化管理试点,我就跟着军工作组坐北京213到军里来了。意外地碰到军首长,谈起我此行的目的,讲到几位战斗英雄,首长说到刘龙好像印象不好,说他性格暴,管理简单,打骂战士,我就想见见他。 龙正忙着结婚,举办婚礼,新娘是青州姑娘。我对营教导员程宏志说,在刘龙百忙之中耽误他一点时间,于是交谈在中午。 刘龙上楼来跑了满头大汗。好家伙,怪不得抓了俘虏,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外表像美国西部电影英雄佐罗。此时我还不知道他十分内秀,深沉。 刘龙谈话单刀直入,不顺思路,有点意识流味道,仔细琢磨挺有味道。他说,说什么呢?我当过突击队长,不是居功自傲,打仗全是执行命令。打仗回来上了济南陆校深造,作为战斗英雄保送上学的,同去的有韦昌进、都昌林、童培友等。 打仗打得迷糊糊的,晕乎乎的。到涂县车站不知道下车,一下坐到南京,被列车员小姑娘很凶恶的训了一顿,灰溜溜的,那是打完仗回老家,我想给我母亲上坟。 我在涂县老家看望了爷爷、奶奶、和外婆,给我妈的坟头上添了几锹新土,那坟头已经长满青草,我给妈磕了一个头。 我到小时候上学的教室里看了看。看到老师给孩子们上课,那破烂不堪的桌椅,好像还是我小时候上学的那些,我心里一阵发酸。校门口有两棵白果树,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在树下练武术,耍大刀,那个地方少年学武术,我从小就参加了武术队,我会两手,从来不在人面前亮相。我看望了乡亲们,找几个童年的朋友到饭店喝了酒,乡亲们说到我妈都热泪盈眶。他们都不知道我当兵,也不知道我是什么英雄,也没有人问我干什么,农村孩子,即使走出去,还是要回来。 真实讲,打仗时没有自私心理,身为组长,仗是咱三个打的。对于荣誉各方面的考虑,生与死的责任感,都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了。军人性格,一战结束,准备再战,哪能抱定一战而终身呢。 那场战斗开始是班长带着三个人,班长被炮**弹炸伤了。连长命令我担任组长,我把敌情地形摸得很清楚,接下这个担子,战斗之中比预想顺利得多。 1.28出击作战,都想抓一个俘虏。最后结尾一定要打得漂亮。弹药准备充分,超量的,各种协同配合都很好。 有的说真实的; 有的说不真实的; 有人说我战斗英雄是假的。 我不相信命运。死与活谁也预料不到。 我叔叔当过兵,父亲当过兵,大爷当过兵。 我从小就想做点什么,当兵从来没后悔过,给家写信从来没说上前边去。我负伤住在昆明野战医院,人家父母来看。我没有。 同病房另一床伤员,两条腿没了,他说不如死了好,看我干吗?他父母说,没有手,没有腿,爹妈养活你一辈子。 我听了哭了一阵子,院长看我家没来人,发电报给我家。 我的好与坏,任人评说。无愧于连队,无愧于团队,上级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 我的任务是打高地右侧。 因为从小学过武术,平时打抱过不平,冲击时不害怕,看我那里没有敌情,带三个人往主攻方向跑,详细说起来,够猛的,忽然一条大沟挡道过不去,上不了主峰,怎么办? 三个人谁也没拉谁,六七米深的大沟,从底下往上跑,借着冲力跳过去了,观察有没有敌人,给上面联系。我拿着报话机,干扰太大,联系不通,只好向山上打。 “你们掩护我上去。”我对王继光和段来祥说。“你是组长。我们先上。”他们从右侧,中间开阔地,刚走,炮**弹打来,阵地一片火海,差点炸死他们俩。 我从正面过去了。没有直接往火力点跑,靠大石头。一听炮响紧张了。他俩过来了,我们隐蔽接敌,如果卧着不动非死不可。我让他俩靠近我,灵活一点,死慢一点,“咣”!炮**弹一响,爬起来就跑,卧倒!又一发炮**弹落下来,炸在三个人身边。他两个被埋到土里,我睁开眼,一个躺着,一个趴下,起不来,我爬到段来祥身边,怎么样?他说,刘龙,我不行了,我肺部受伤了。我把他抱过来,他身上捆那么多东西,把外面解开,掀开看看,让他趴在我身上,叫后边的王继光快起来,小王起不来了,好长时间爬起来哭了,不哭不可能。他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满脸上血。我怎么包他都觉着疼,我说觉着疼就没事,不会很重,你睁开眼看看。投事,眼上侧—点,我妈是赤脚医生,我懂一点医术。我在警卫班待过,学过包扎。我说不用包,一会血就会停,真没事,真的没事。 我让王继光赶快背着段来祥,隐蔽点,慢点走,千万别丢了他,丢了他我找你算帐。我们突击队员必须牢记不丢一个人,不丢一件武器装备的战斗誓言。宁可自己鲜血流,也不把战友丢掉。 我拿枪往前走,还没接近第一洞,上面“咣,咣”,吓得我卧倒了。一看上面两米多远的是重机枪,我想偷偷把爆破筒往里扔,不行!先干下面的。我往前走,拿手榴**淡扔了两枚,第一枚碰回来20公分炸了,又慢慢扔了三枚。 这里是主峰右上侧,第二道石林。炸得洞里的衣服飞出来,我想进去看看。有两个敌人露在外面死了。我很警惕,不是害怕死,怕敌人装死,一看真的死了。还有一个小小的引火环,干啥?我学武术的,好奇。这两个家伙是想引爆炸药,我抹不下来用脚跺,也弄不下来。我带了刀子,咔嚓咔嚓弄下来子。洞里死了两个敌人。我往前走,往洞口走,有一挺机枪。想等等王继光他们没上来。我想用轻机枪往那边洞打,“咣”碰到一个东西,是一道围墙,里面蹲个人,受伤了。我们的人都有标记。第一突击队上得快,从右侧。不是我们的人。这家伙穿衣服没有全副武装。我一看是活的,平时教育,要逮活的。看电影用枪托砸敌人,我就掉过枪把,把枪保险关死,照着头“咣”的一下,枪打断折了,用力过猛,没打头上,打在墙壁上,淡**夹掉了,那家伙一下子起来抱住我打,我想这一下完丁,刚才用力过大,我被他用枪打在头上,血喷着,心想活不成了,只要有一口气就打死他。我把坏枪一卡,两支枪飞了,把他打趴下了。我死死卡着他的脖子,反正你死我也死,卡着脖于,连眼也睁不开了,他又抓脸,又抓身上。我想起刚才的拉火环。心想这么多的子弹、手榴**淡,引爆了,两个都完了。过一会儿,晃晃他不动了,我还有劲,睁眼看自己身上,摸摸脖子,好好的,地下是手榴**淡,梯恩梯炸药,爆破筒。我脸上流血.他脸上全是血。我把他脸摸了摸,小伙子长得挺帅气的,年轻小白脸。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过—会儿,我整理整理他又醒厂,喘口气,眨巴眨巴眼,我小时打过抱不平,但不欺负弱者。我说,别害怕。吆,语言不通。我学过几句越语,哇哩哇啦。忽然他想跑,我不要命了,跳起来,抓住他的头发,他还跑,说话我不懂,我说,你还想叫人,揍死你,照头砸。我的眼睛受伤,瞳孔扩大。我打他的手露出骨头,看电影上揍,心想揍死还不容易,摸刀子不能用,拿手榴**淡木柄砸,心想拼命砸,砸昏他。这时主峰上人来了,曹明柏,他一看是我。说,你是刘龙,跟谁打架?我说抓着个老鼠。 怎么跟俘虏打架。真的,那怎么办?我说你封住左右洞,赶快卧倒,不然全死。他离得很近,听见声音,他说别打死,抓活的嘛。 那我不打啦! 王继光背着段来祥过来了。王继光好好的,有劲。说抓个活的,过来把俘虏往上一提到围墙上边,他一拳“咣”,太厉害了,打的不行了。我说别打死,他说不这样揍不行啊。 我看着地形,上面有重机枪。第二突击队高伟聚命令别上前了,组织人炸洞,我指方位。高伟聚带着两名战士向敌洞迂回过去。在离敌洞还有六七米的时候,他命令用冲**锋**腔从侧面封住敌人洞口,他猛然跃起,可就在这时,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了。他的右胸和腿上被弹片打中,鲜血直冒,李丰山飞奔过来扯下自己的急救包要为他包扎,他说,快,快去把敌人洞炸掉,快!李丰山眼含热泪,向前冲去!高地被枪声、炮**弹的爆炸声、TNT的巨响和弥漫的硝烟吞没了。七时二十分,高地主峰为我占领,抓俘虏一个。 上面一听报告,命令全部撤回。 我左眼睁不开,要王继光先撤。上面命令押着俘虏,不准丢枪,这时派人把俘虏抬着,一块撤,但找不着路。 俘虏不能抬,架着,怎么架,只好抱着脊梁骨,一手抓脚,抱着跑。这时一发炮**弹“咣”打来,没法躲,只好一窜,左脚慢右脚快,顿时脚指头炸露在外,24块弹皮钻进脚踝,几分钟之内不觉着疼,赶快走,走到第二道石林,段来祥先到那里,看敌人没打枪,段来祥抱着我的腿,两腿是血,他哭啊,骂啊,你还不包,你不想活啦,当时的战友情,什么情也比不了。段来祥又哭又叫,第一突击队长是滕县的,看我膝盖受伤,他说,赶快撤,还要抬你吗?他拿出止血带给我包扎。我问段来祥怎么样?他说,我不行了,回家以后,给我父母说,别让他们哭……我说,没事,叫他们背着你,最好能活着回去。 再走—会,再也走不动了。我往下滑了十来步,下坡,脚挪不动,从上往下挺陡的。我抱着头往下滚,一只手抱着腿,滚,那里没有大石崖,滚下去,找了个洞,集结的地方。这是第一道石林,大沟的地方,一个洞能容好多人,我呼叫队长王敏,快来,快撤到这地方来。 放下话机,撤下来了。这时候俘虏抬下来了,设想怎么回去,打仗很短时间,敌人一上来增援就下不去了。请求上面派人增援救伤员。可是第三第四突击队下不来了。敌人用猛烈的炮火开始拦阻。 这时小胖子于育华跑到我身边,一看我的脚鲜血往外溢,没包扎,我把止血带、急救包都给段来祥了。胖子骂王继光,妈的X,还不包,让他流死吗?我说太疼了,钻心疼,我一拳打在洞口边。 胖子说,你不能死,刘龙,咱一块活着回去,他爬到我跟前,不吭声,把我弹匣都卸下来。他怕我受不了,说:“包扎好了,我背你下去,炸死我也要背你下去。”我说:“育华,你姐妹几个,你是最小,都疼你,你死了怎么办?” “我死是该死,该我死,我要背你下去。” “你管不了,赶快下去。”怎么打他也不管用,还是背着我,抱着我。没下来之前,补充的来了,第四突击队还没下来,顺着石坡,刚到一个石洞,一颗炸弹飞来把于育华炸死了。 那个速度很快,育华连拉带拖我刚进洞,炮**弹呼啸而米。育华趴下来了,来人把他扶进洞里面,他已经不行了,一句话也没说,看着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回来以后,我拒绝采访,拒绝照像。 我不希望别人赞扬我,表扬我,别人不理解我。有的事不赶形势不行。我是团员,报纸上已经登我是党员了。入团是我在前线写的申请书,入党申请没有写。 做人太诚实了,也不被别人理解。 现在兵员素质提高了,对干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要自己能做到的,尽全力做到。不愿做见不得人、偷懒、耍滑的事。有些事情,那种真正情景是寒心的。我们连从战场回来,和三连打架,在战场上和敌人打,回来后自己闹矛盾也打。 在医院评残二等乙,说照顾我。我说,别照顾了,给战友们吧,我这人只要能站起来,就会和常人一样站起来。我上战场还误踏一回雷区,也没死,给了荣誉也好,没有什么,想想牺牲的战友,遗憾终身,从我母亲身上得到不少东西,问心无愧。对我来说,这是信条,无论做什么,都要问心无愧。 代理排长,和战士一块爬障碍。 每次拉练,腿磨好多泡,里面有弹片,最疼时,想起来在前边受苦的日子,不生气了。再大苦比不了打仗苦,等部队走完了,还是一步一步走回来。一生当中自己留给自己的,是值得记忆的。 别人对自己怎么样?没想到。 我呢?有些记者工作需要找我,我拒绝写我。不需要写我什么。打仗回来,有英雄荣誉,督促自己,别人能说,我就不能说,说了以后会拿党员功臣来量你。 做报告,违心说,还是不违心说,先说什么?经历?情景什么样的?该讲的讲,不该讲的,不敢讲。刚打仗回来,听人家说回来对伤员怎么好,我这个故事没有给人讲过,讲了你不信。 我有一次坐火车。伤好了但站不了多久,我到昆明去,车上写着伤残席位,都让人占了。 我脚穿拖鞋,时间长厂,流血丁。坐位上有位老大娘,有个孙女,她对大娘说,奶奶,叔叔脚流血了。大娘见我以后,哭着站起来,“孩子,坐下吧。”她这一声孩子喊着,我心就发酸,我联想到失去的母亲,大娘和我母亲差不多了。我说,大娘,不用坐,有您这句话够了。“坐下吧,孩子,我快到家了。”大娘的孙女拉着我说:“叔叔,坐。” 坚持不下的时候,全车人都站起来了…… 这时有两个年轻的姑娘说,当兵的坐下吧。 我总拿别人的父母当自己的父母。 我母亲去世了。我脑子老是有她的影子。 我受伤的眼睛不好,出血太多。父亲看我时到五官科。 我态度不好,老骂人,医生态度差劲,伙食不好,伤员经常到炊事班去闹。 我两眼包着,看不见,有个护士拿着茶杯子,让我吃药,我说等会儿吃。—会儿,进来一个大夫,二十六、七岁吧,问我,你用谁的杯子?你要注意,把杯子“叭”夺下。 我把眼睛布拽下来,双脚直接站在地下。我说,你站住,她不停,我跟到值班室。她说,你想干啥? “我想揍你!” “让他打吧。”值班室有人插嘴。 她看我一只脚,一条胳膊,没吭声。有人说,揍死她。 我把杯子放在桌上,打了个转跑到里面,几个医生往后推我。眨眼功夫,照我小腹踢,我用东西挡住,踢到纱布上,钻心般疼。我身子一蹲,把一只袖子拽下来,我把两个医生摔出多远。 我说,都别动,别客气,你们这些都上,我也不在乎。你跟我打架,我不告诉院长,医院有规定,不准和伤员打架,再有能耐,我不在乎,站着的还是我。 我刚走到门口,几个护士拉住我,重新给我换药,拉到手术室,给我做手术。挑起事端的不是我,和医生打架是我的错,但医生不该污辱我。院长要处分她,我又推开院长的门。我这人就是这样的脾气,无论在哪,疾恶如仇,伸张正义,可又怕连累别人。不打不相识,那个女医生从此对我很好,我又想起我母亲的身影,我给她认错了,她抱着我哭了,原来她从小也没有母亲……我母亲死于癌症。母亲和家人都特别喜欢我,宠我。讲起母亲太难过了。她癌症后期,还背个药箱给人接生,给人看病,她拖着虚弱的身体硬撑着,走过一条条田埂,一条条小路。她短暂的一生救过那么多人,接下来那么多新生的孩子,最后却没能救下自己。 我小时候经常给母亲背药箱。半夜三更,病人敲门,得病的,生孩子,求人的那种表情,我都记得很清楚。母亲了解人,同情人的疾苦。母亲去世了,乡亲们都很怀念她。 涂县那里,半里路一个小村庄。那一代的孩子,都是母亲接生的。她去世时,天还下着雨,出殡时,一直从村上到大路口,都站着好多人,我小时候不知道哭,披麻戴孝,跟着抬棺的人走。邻居们都跟着送行,送了一程又一程,天在下雨,路也滑,乡亲们说,老天感应,为她流泪,她是个好人,好人不长寿。 我打仗回来给母亲上坟,几个村子人见到我,都请我吃饭。母亲死时说,“以后好好听爷爷奶奶,叔伯婶娘们的话,你待别人好,人家也会待你好。”我当时在母亲床前,只知道听,不知道她这一去永远也不回来了。 我对母亲感情太深。出于这一种家庭环境,对人有爱,爱憎分明。这些是真话。以前报道我躺在排长怀里,昏过去了,是假的,我没有昏过。 班里连里立大功。王继光、段来祥立一等功,段来祥牺牲了。 我眼睛有个弹片,自己排出来,我用手给拔出来了,住在昆明医院的时候,我自己拔的,讲了人家不相信。 我不善外交。交好多女大学生,说我是“冷血”的人,给我起外号叫“冷血”。 真的吗? 那是没到动情处罢了。我从不愿意主动和别人讲话,不愿主动和你谈个人事情。 但我有过痴情,我爱上过一个青岛姑娘,那是世界上最好,最美丽的姑娘。直到现在我还怀念她,爱她。直到分手之后,我还去那个海滨城市,偷偷地看她一眼,就回来了。也不和她打招呼,流着泪走了,我默默地眷念着。 人间的爱情啊,有多少悲欢离合。 难道抓俘虏的刘龙,永远只是个“冷血”,谁知人间还有真情在。 我现在对象是青州姑娘,变压器厂工人。她人好,心眼儿好,理解军人。我觉得忽然醒悟,以前的恋爱太荒诞了吧。 青岛姑娘也许还在等我,我告诉她不需要找我。有情人不一定成眷属。本来可以成为生活伴侣,我总觉得这样分手对她好,对我好,我又不能给她幸福,只会给她痛苦,她家里不同意,不理解我们,她个人感情脆弱,我爱她只能是精神上的,我想还是退出来的好。那个姑娘长得真是特别漂亮。 战争选择性格。以前,我挺喜欢笑,挺喜欢闹。在战场上懂得了人世间情和爱,才知道怎么去珍惜感情。 我经常写日记,静下来想一想,记下来,确实挺好。人生最苦的,最难过的,都一笔勾销了。流血吃苦,流汗不算什么,不能尽己所长,发挥自己能力是痛苦。有人说我居功自傲,没当过班长,工作经验不足。当排长,又当副连长,我想去干,又感到心有余力不足。 我在潍坊医院和那个青岛姑娘相识,那姑娘是个护士,我们相爱了。我们爱情被发现,她后来受了处分。她家把她调回青岛去了。 我坐车到了青岛,在海边上找,在图书馆里找,终于看见了她。看她在图书馆工作,我把帽沿放下来,假装翻阅图书,她挺好的,我悄悄的走了,她家坚决不同意,嫌我在农村吧。可我一直怀念她,想念她,心中有个她,那形象永远磨灭不了,那是我的初恋,在几乎失去生活信心时,有了她,才有美好的向往。 我站在海边的礁石上,远远看到小青岛上的雕像——琴岛姑娘!她那优美的身姿向大海眺望,是盼望亲人归来呢?还是用琴声给亲人指引航向
都昌林的黄梅戏故乡 小时候跟着外婆长大。 一岁时我爸爸当兵走了,妈妈领着我在家,我家是安庆郊区,黄梅戏的故乡。 小时候我在那个地方,周围邻居街坊评价都很好,我不大多事,不很调皮,常和同学一块儿玩,小时候的朋友很多。 我爸爸妈妈1958年大跃进时,从农村考厂考取了,考在了安庆电厂。大跃进的年代,他们都才十七八岁。在厂里恋爱了,结婚了。三年困难时期,工厂倒闭了,大部份工人下放到农村了。 我爸是桐城人,我妈是安庆人,下放到农村,落户到外婆家,父亲没有回老家,在生产队干活,我爸爸总有一种想法,这个样子不是事,干点活一天挣不了几个钱,想当兵,那时我都一岁了。他1965年当兵走了。我母亲在家带着我。1969年纺织厂招工,军属作为优先安排条件。我爸在部队,妈妈被招工在安庆纺织厂,我户口在乡下。我爸爸1971年回来,属于哪里来哪里去。就这样我爸爸领着我在家。后来找人,没有熟悉人,找公安局派出所,找领导意思说,女同志在街上,男同志在家。后来安排我爸在安庆开车。我爸当兵六年,开始在汽车连当教练,后来开救护车。 我爸爸当兵前入党,是个老党员;当兵是五好战士,奖章保存挺好的。他提干没提起来,我以为是母亲拖后腿,后来知道我爷爷被抓过壮丁,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兵,干几个月跑回来了。当时调查了,队里有人把这些事讲了。我爸爸妈妈上来了,我的户口一直在乡下,到我11岁时,户口才弄上来,这是我的童年。 小时候从没到过别的地方。在偏僻的乡村上学。我在小学还是文艺骨干,演过智取威虎山,尽管很朦胧,知道样板戏很吃香。那时我们村种棉花,现在种莱是菜农。我小时在家外婆对我很好,很娇惯我。我爸爸不在家,全靠我母亲;我在外面不淘气,人家尽说这小孩好。很可惜就是这次打仗回来,获得这么多荣誉,老太太不知道了,如果她能活到这一天的话,确实她能高兴。外婆待我挺好,晚上睡觉,用火球把被子烤暖,早上早早起来,用煨罐煨稀饭,那时生活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可见老奶奶对我这一片爱心。 我在乡下长到四年级,就上街了。到我父母身边来了。这时有弟弟了。我户口的名字落在弟弟后面。到城里上学,是我最窝囊的时期。在我外婆那里,得宠的,到城里老师不一定欣赏你,感觉到失宠的。但长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东西。 高中毕业,父母不想让我当兵,在家干了一年活,当小工。推煤,干泥瓦匠,浇柏油,打包。父母让我补习一年,再考一次大学,把我搞到桐城去学。叫我在家待着,什么事不要我干。学生时代,上学上够了,坚决不干。我要找个临时工做,在纺织厂插到民工队去推煤,烧锅炉。加煤用大锹,—锹煤端不动。干了两天以后,速度慢,人家把我换了个地方。手上磨了泡,我母亲看了眼泪直流,不要我干,我不愿在家。又跟泥瓦匠—块当小工,比推煤稍微轻松一点,浇房子顶上的柏油。往房顶上抬时,溶化了,汽油桶一割两半上房顶,怕烫着,用手托着。 这时候认识我家属,她比我早一年毕业,她在家老大,十二岁时父亲去世,她弟妹三个,母亲一人把她们拉扯大,一毕业就出来做工,她被家庭条件所逼,她想读书,可没条件上学。我是有条件自己不想去。她在那里干小工,也干泥瓦匠。 我1983年当兵,1981年参加体检,其他合格,体重不够,87斤,把我刷了,气得饭吃不下。我爸是普通工人。后来厂里作为待业青年安排我在车间打棉花包,像我这样知青性质的,—块有七八个,奖金和正式工人一样。我总有一种感觉,从人们言谈举止当中,我们比别人低一等,那时候促使我下一年必须当兵,就是体重不够。 1982年底我又报名了,那时要应届高中毕业生。报名时我自己耍了一点小聪明,我在毕业证书上加一点,改成1982年。 体检时很顺利,我来当兵时94斤。 我对象走的比我还旱,到知青厂去了,国纺棉厂。还经常在一块玩。那时小,我当兵才十八岁。 当兵来到部队以后,我是城市兵。整个部队对城市兵有偏见,调皮、难带,不好好干。我来了半年了,城市老乡当中都不知道我是城市兵,只知道我是安庆的,不知是城里的。 四连分安庆市的有六个。 其他五个都是应届高中毕业生。 我比他们高一届。我是二中。他们是七中、四中,不知道我。到部队干工作不管是什么,不用耽心,别人能干,别人能吃了苦,我能吃了。在新兵连叫我提前下班,和老兵一块搞战术。手上磨烂了一层又一层。 不光战术,军体、射击,什么都搞。素质提高很快。吃过饭以后,从来没在屋里待过,全在单双杠上。我想通过军体器械锻炼锻炼。 白天搞战术摔疼了,晚上没事到单双杠上摸一摸,爬一爬,军体在同年兵中,进步最快一个。半年以后,家里告诉我,有个老乡在六连当指导员,他们才知道,我也是城关的。 当新兵时,副班长是二杆子,好孬,上去真揍你一下子。当时在新兵连搞队列训练,我接受能力挺好,学的很快,看你的兵怎么样,首先看你的被子怎么样,我们班评小红花,第一名插在被子上,经常插到小红花。那时候在班里写字算可以,不大爱说话,文化素质不算差。 当时有个想法,部队三年,对人生不算长。当兵根本没想干下去,只想干三年回去。在厂里干家属工,总感到比别人低一等,曲线就业,找个出路总想干好一些,对人生重要三年,有了一股动力,把应该干的工作干好。我爸爸当兵知道这个苦,别人能干了的,我能干了。从连队首长,营首长,对我比较器重,在同年兵中露了头角。 第二年,年底上教导队,师教导队从下面招收学员,分给连队名额。一个排推荐两个,去考,主要考军事,我很自信。我在战术班磨练大半年,那年我没去成,其他两个去了,我的排长新一点搞关系不行。下来考核的教员和一排长二排长,在一块喝了一顿酒,玩了玩,叫他们去,我想法比较大,我明明知道教导队比较苦,再苦也想去,结果没去成。那时连队已经对我比较重视了。连长说,上教导队事情不要有过多想法,对于我们全训连队,上不上无所谓,说白了,你上了教导队,不想用的还不用,你以为在部队搞啥关系都管用? 在连里干了一年,老兵复员,骨干调整时候,我直接当班长了,干班长很突然了。我那个排长,从来没找我谈心,叫我当班长,也没跟我透露,新兵下班了,九班长点到我,确实出乎我的预料。我好埋怨排长,当新兵第二年当班长,组织班务会都不知道怎么组织,实际上排长对我挺好,原是我新兵排长。 第二年当一年班长,当时分给我们班四个新兵,给我配了一个1981年兵副班长,有老副班长给我扶持,原来是后勤生产班的,人老实能干。当班长没有干出多大成绩,配合二班革新科目,后来有人从侧面了解了情况,搞英雄材料把那个东西都搞到我头上了。 那是1984年9月份必须从第二年兵中发展党员,全连就我第二年当班长,工作公认不错,1984年9月入党。那一年主要配合搞革新课目,在军里获三等奖;老二班长退伍了,为了把这个荣誉保下去,调到一排当二班长,本想再搞些课目,1985年参战了。 参战之前,小道消息比较多。到团里拿钢盔,那时谁也没数,心理压抑很大。本来到复员时间了,心想,没戴帽徽领章来,三年之后,又没帽徽领章走了,心里舍不得走,都提出三年之内回去一趟。同年兵中,我最后一个回去时。我是班长,不好去争。 连长说:你明年回去过春节吧。连长这么说啦,1985年元月份。春节之前,上前线的风声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了。指导员让我回去。考虑那批兵都回家了,叫我回去。指导员一说,我什么东西没买,拿着包就走。回去后,我和对象一起玩的挺好,确实很有感情。她家住在厂区,我回去她就来陪我。我家属比我大一岁,我当兵时经常通信,感情慢慢建立起来了。打仗之前,好多战友,不敢告诉母亲,有哥哥姐姐透露一点,不要告诉父母,防止风声紧,一打仗措手不及,我在家最大,弟妹又小,不能告诉父母,我爱人和我通信,在我心目中还是值得我信赖的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我当兵走时,父母想念我,她经常带着同事到我家玩一玩。我告诉她了,回家之前给她一封信,她收到第二天,也回去了。回家之后,我刚到家,洗洗脸,我母亲高兴得不得了,马上给我做饭吃。我正洗脸吃饭,她去了。我母亲在街上买菜从邻居借的钱叫她送去。从我家出来,乘个空我送她,天黑,我说,写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我讲的相信吗?’ “怎么不相信呢?” 总共待了五天,电报招回。 我们两个通信,感情很深,但谁也不提这个事,我心情沉重,就是有想法,也不去谈这个事。 我那时回去,我父母高兴,她也高兴。我们两个单独谈到这事时,心情很沉。 后来,到了第三天,以前同事同学亲戚来看我的特别多,我在她家,特别熟悉,她母亲上夜班,她弟妹上学,就我们两人,往那里一坐,饭桌面对面,将近一个小时,谁也没说一句话,心里很苦。按常理,比较激动,但那时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我是1985年元月份回去,曾经写过一封信,表示对她有感情,也可以说是求爱信,向她表露了我的心情。 从她来信说,很感动,她说年龄还小,你还在部队,等你回来以后再说吧。见面后再说。 如果不是打仗,可想而知。 现在避而不谈,马上去打仗,生死未卜,不知怎么回事? 在这种情况下,第三天晚上,你看那种情况,心里很苦,被要打仗心理压抑住了。她作为女孩子盼望着我去提这事,但一直在那里坐着,心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先说话了,脸已经红了,她说: “对于我,你家里怎么看?” 我说,今天不是家里人催促我来的话,我不一定坐在这里。她说: “你是受父母之命,到这儿来了?” 我说,可以说是吧。 我什么也没说,我回家以后,我同学同事人多,她也顾不上找我。跑到房间,把她的日记拿给我看。日记很明了,对我那种感情,确实不敢接受啊! 我当时很悲观。我是二班长。 我回部队后,有任务首先是我们钢铁四连,我们是全团荣誉最高的连队。在连队毫无疑问的是一排。 二班是尖子班,我是班长,向前冲的毫无疑问的是我。今后怎么样? 确实没有很大的把握。而且我回家以后,实实在在把情况给她分析了。她听我分析,感到我很悲观。她把日记在两天内全给我看了以后,想接近我,又不好意思。后来她主动地提起这个事。从这一点上,分析心理是比较痛苦的。她说,请你在家这几天,把我们关系公开出去,让父母知道,让其他人知道。她这个意思,我坚决反对,我当时讲,不敢接受。她当时呢? 从她当时心里来讲,确实是真诚的,没有丝毫隐示,把事情公开,我坚决不同意。主要是心灵上的撞击,你知我知,没必要向别人谈那么多。我真在前线有不测的话,对外界影响小一点,我当时心理是这样的。因为确实很感动。 我们谈了很晚。她说了一句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给我上前线带来了很大力量。 天气很冷,下着小雨,窗玻璃咯嚓咯嚓响。 她说:“让你树立自信心。家里有个人在等着你——这是精神上的寄托啊! 就是让你带着希望去,带着希望回来!” 我的天啦。这就是出生在黄梅戏故乡,安庆姑娘说的话,怪不得黄梅戏有那么好听的音乐,那么优美的爱情故事呢! 原来真实的姑娘心灵就这么美丽。都昌林讲到这里,吸引着笔者一定要见见英雄的爱人。
都昌林说:她有这样的话,我为什么要公开呢? 当时谈了以后。 第五天,就接到电报,见电速归。家里什么不知道,只有我和对象心里最清楚。我用谎话骗父母: “现在上面来检查,放人在外太多,都招回。”我爸当过兵清楚,这是给家里打掩护呢! 我对象看着我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人陪着笑脸,心里确实不知是什么滋味。那天上午接到电报,下午我爸爸找了个便车,一直把我送到合肥。我对象也跟着一块去了。家里人都心照不宣,—直送到合肥。我爸爸那个厂住合肥办事处,在那稍微休息—会儿。她跟我转一转,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拿40元钱给我,我说钱够了,不要。 她说:你拿着吧,算我借给你的,你回来加倍偿还我! 爸妈把我送上火车,从家回来以后,3月12号部队出发。这段,几乎天天一封信。实实在在的说,讲到打仗,必须讲到她,我所以能回来,,与她给我的精神寄托确实有关系,军功章确实有她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我内心确实是这样想的。 我在前线一直保持着和她通信。那时在战场上,在猫耳洞里,在打仗的时候,我头脑里时时浮现她的影子。 现在,我和家属感情是比较深的,这是经过了一场战争的考验。 在我心底最宝贵的,最危难的时候,向我伸出温暖的手——是她! 在砚山开展了50多天的临战训练。 营连长带着班长上前沿观察地形。 当时排长梁岭到前线就住了院,临上阵地,梁岭说,我的代理人就是你。 我当时说,怎么是我? 我怎么代理? 我干不了这个。 一班长1982年的,三班长徐国光(现在六连指导员)。 这个事不是他说了算,我也没把这个当回事。我上阵地时,相对熟悉一点。18号换防时,15号人就上去了,然后轮流换。我上去待了几天后,开始是有点害怕。我5月18号接防阵地时,按要求,战士和战士必须在哨位交接。 天黑以后,我们的兵上了阵地。友军的士兵马上要下去了,没一个上哨,都在洞口等着,他们说:“弟兄们,多保重啊!” 三个哨位空着没有人啊! 班里那九个人上去了。除了我以外,带的武器简单交待了—下,把二号哨位接到,又把三号哨位接到,然后又回转头去—个一个交待,天黑古隆冬,什么也看不见,整整一夜。安排好了,到了早晨四五点钟才回到哨位。阵地隔的比较近,N口那里,南侧,对方还有高地控制我们。送弹药,送水,必须夜间进行。 晚上,天黑以后,送上来,天黑以后撤回去。我知道那些兵,确实很害怕,看到阵地上景色,都是光杆司令,这么粗的树,阵地上打得一个—个窟窿眼儿,有毛骨悚然感觉。后来待了几天以后,兵还有点紧张,听到老鼠爬动,兵不知什么情况,拿着手榴**淡轰,投弹,几天之后,情绪稳定。到了5月31号,真打起来了。 那天早晨5点左右,前沿阵地炮火准备,一班左二号,二班中间,三班右边,一线展开。从一班阵地往下排,震蒙了! 天蒙蒙亮。每个哨位有“861”电台,看底下什么动静没有。我是班长,感到心里不踏实,刚一出洞口,下面一个深坑,从五尺多高的悬崖壁上三号哨位(那是观察哨),看一看,刚一出洞口,沿壁底下深沟,一发炮**弹落下来之后,往石头里一趴,左侧马上呼叫,跑到二号哨位,冲击波把膝盖冲了一下,要不是坑的话,刚好炸着我了,那是60炮打的。 5.31一直很紧张。整个一天没停,我在洞里待着。 七点钟的时候。—发炮**弹打来,一班阵地上赵广来,第一个牺牲了,他是邹县的,1985年新兵。 这时候,二班和一班的结合部,敌人开始往上攻了。 一号哨位发现情况后,报告,炮火覆盖。把赵广来炸了,手榴**淡炸飞了,一条腿炸断了。连里利用小炮掩护,打离我们阵地比较近的敌人。派上军工上去抢遗体,到一班必须经过我们班,我掩护,军工过去把赵广来背下来。 敌人向我们阵地摸时,82追击炮根本没让接近,把他们打下去了。 5.3l这一次后,敌炮火封锁可把我们弄苦了,一直到4号,水和东西送不上去,水果罐头两人一天一瓶,到了6月5号炊事班才送上饭,刚上去的二班那个洞,原来最多5人住,后来住9人,横着睡,白天休息,腿蹲在石头壁上,我们洞还算大一点,我们左一号阵地左二号阵地,更小。 晚上送饭,气温高,米饭变味了,馊了。每个班发个煤油炉,每个阵地上送点米,送点菜,自己烧,洞小,又烧饭,没法待。烧饭是个大问题。 五月份到六月份进入雨季,那一段时间没下雨,拿靠军工送,从坑里装,用水囊、水桶,天亮前送上来,比下雨后泥水还浑,还有青苔丝。开始不敢喝,一天30斤水,哪有水给你喝,不能不吃饭。饭熟是熟了,是黄的,跟泥巴在一起。 开始不适应,蚊虫多,水又脏,拉肚子,蚊虫咬溃烂。 战场是净化人们灵魂的。 我们班有个兵,大个子,拉肚子爬不起来了,卫生员送点药,不见效果。他坚决不下去,下去咱班就少了一个人,影响整个班里指挥。确实拉得受不了,这天把他送到后面,天黑了他又回来了,当时那个情景,稍有点小毛病,能坚持就坚持,上去后,疾病比较多,自然石头洞,潮湿,被子泥糊了,好多得关节炎的,谁去做工作,谈谈心? 唯一能提起情绪的是接到通报,要偷袭,做好准备。 来情况了,精神头都来了。 我在二班阵地上没待多长时间。 6月3日,开始叫我代理排长。原来一个副连长在阵地,面比较宽,指挥不过来,超配一个副连长,梁岭当副连长去了。我当排长时,心里很苦,我坚决不干,那种环境下,不敢这样去答应,对这些人负责任。20多个人生命在这个地方。 所以只把我心里所想的跟领导反映了。一班长是比较老的,为什么不提他,提我,我心里根本不想当干部,1984年有名额考军校,我根本没准备长期干。在预考时,我根本没去考军校。提我代理排长时,我在阵地每天写日记,完全把我当时心情写出来。没有这个想法痛苦不得了。上级命令我代理排长,我又抱着某种希望,代理可以,只不过是代理,上面催得急征求意见,我一直不松口,当时指导员张玉清(现在一营教导员)说这样吧,征求一下家里的意见吧?我写了一封信,征求爸爸意见,我爸是老党员。他说,从我们家庭情况来看,确实不希望你长期干下去,但从目前所处环境,必须服从上级命令,不能因为连队哪个人耽误工作。 我不愿去干,还不得不去干好,在阵地三个月,一个不少带回来了,没有伤亡。平安回来。上去之前班里那些兵,看到赵广来第一个牺牲的,记一等功,为了宣扬典型。我们班的那些兵,一个个都红眼了,给一班报的一等功,要求跟一班换一换。我说,我不求你们立个什么功回去,我希望完成任务,活着回去。作为班长来说,这是最大功劳,我从来没想荣誉什么的,阵地上发挥婆婆嘴的作用,上哨之前怎样,嘟嘟两句。 阵地上弹药乱,暴露在外,每天出去要嘟噜,不准打磕睡,一定要警惕,总算不错,30多天苦一点累—点,圆满完成了任务。 三个月后,连里给我报了二等功,团里批了5个二等功。 往下撤时,已经代理排长。到一班阵地了,所有哨兵全部撤完。在撤回阵地时,正常上哨。吸取友军教训,注意交接,全部撤下去后,我才撤下去。这时白白胖胖,白的下去吓人,一点颜色没有,身体虚了,从阵地到连指挥所100多米,什么都没带,拿着武器,爬坡爬到连指,歇了四五趟。以前跑都能跑上去。 我下去之后,那天晚上不小心挂了一点皮,到炊事班山上淌下来的泉河,痛痛快快洗个澡,腿挂破皮了,腿肿了,他们到二线去玩,我们排长觉悟高,我们出去玩,他在家看帐篷。后来祁政委说,这个腿得下去住院,要车把我送到医院,去住院。再要不住,很容易引起骨髓炎,医生看了以后,政委亲自送去,住了20多天医院。 住院回来以后,接受任务了,拔点出击作战。把我们一排编为第三突击队,我回来后,心里想不通。当时指导员说,一排防御在最前面,条件最苦,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二排三排稍好一些。连里面说没有人争了,第三也要用你打出去。 进行了两个月的调整,9月份下去的。当时连里接到任务时,准备10月份13日打,这是钢铁连队荣誉日。方案各方面不成熟,上面决心变化,一直拖到12月份才开始打。到12月份,出击之前,团里为我们开出击大会,那天受委屈比较大的。到部队来是第一次哭鼻子。 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突击队,军长师长团首长都来了,披红挂彩,喝出征酒。不知团里是怎么安排的。安排第一、第二,我们第三、第四不安排。不在乎酒多少? 好像被冷落了,确实委屈。 叫我们起来和首长合影留念,坚决不去。营长亲自来找我,我也不去,营长把我拽起来,谁也拽不起来,那些兵都坐下了。最后,团里陈主任和其他首长来拉,都照了,我们那个突击队没有一个把脸朝前,要么头歪,要么把钢盔拉下,大家一块出征,首长不能这样。亲一个薄一个,没把我们当回事,是不是你打了,不要我们打。当时这个事情,我想不通,我们那些兵更想不通,团里首长感到这个事做得不对头,祁政委亲自找我,给我赔礼道歉了! 怎么说呢? 事情已经过去了。 后来这一仗,12月2号那天早晨,第一第二突击队从两个方向发起攻击,六七分钟冲上去,表面阵地很快被我们占领。他们的人全部缩到洞里,用炮火覆盖,第一突击队伤亡不小,我们第三突击队已经作好了准备。在我们没有加入战斗之前不能说话,8点16分,我们副营长陈希顺给我下命令,第三突击队加入战斗。 我首先冲向洞口,离405只有16米,给三个班赋予任务。搞沙盘时,按各自目标,成三个组。比较巧,发起冲击时,对方炮火被我炮火压制,我们上去很快上去了,没有一个伤亡的。我上这个高地时,三个班都贴近了洞口,我带一个兵,报话员,从北侧,直接冲到山顶,看见山顶一个小平台,石头上坐着一个人,看不清是谁,只看见胸口上贴着块白胶布,一动不动。就在观察时,梁岭对我这里情况看得很清楚,“410、410,太危险,赶快要求炮火。” 首先看见坐在那里是个八班小战士,半个头被削掉,脑浆流下来,走近时,顾不了那么多,用三角巾裹一下子,牺牲了。 我用电台和三个班长联系,一个也联系不通。这时敌反扑,我联系半天呼叫听不见。增援部队一次又一次呼叫炮火,开始不停地往下打。我在山顶上没有人敢上来了,我八点上来,一直到11点45分。 梁岭带着通讯员报话员上来了。 对方有8个洞,拿下来7个洞,就剩5号洞,排指挥所。当时拿不下来,对我们很大威胁,进不了洞口,拼命抵抗,死守,地势险要。梁岭上来,他说:一排长,你带这些人把山顶守住,我下去把这个洞炸掉。我说:“我去,你是指挥员。”这时为打5号洞,二三个小时过去了,六个同志牺牲了。谁都知道危险性大。我们谁都不让,梁岭考虑一会儿说,这样吧,我们俩一块下去。临时指定负责的。我们两个一个掩护,一个照应,山顶东侧有两个哨位,我上去之前,已经有个兵,牺牲了! 上去三个人,一炮都牺牲了。 那两个炸到石头缝里去了。 发现两个哨位,我说没炸,先炸一下,放心一些,他炸前面一个洞,把洞口埋起来,右边是斜石头缝,洞挺深的,进去搜剿。 我没打招呼,我提枪下五号洞去了。 梁岭回头一看,命令通讯员赶快下来掩护我。 我半道上听见有动静,我把通讯员撵下去了。 你是副连长通讯员,跟着我干什么? 我打五号洞,梁岭前后不到半小时,在上面牺牲了。 后来才知道,对方一炮落在报话员身边,报话员头部、腰部重伤。他把报话员抱到旁边石头缝里,听通讯员说,他自己刚弄好,往石头缝直起身来时,从对面一梭子弹射来,胸口中了三发子弹,上衣口袋一个弹孔中了两发子弹。遗体抬下去时,连指挥所所有人没有一个不哭,他的笔记本被鲜血染透了,现在收藏在军事博物馆。 我和梁岭分手后,下去炸洞。我实际上到了5号洞口,找不到洞口在哪。 那是一个三角形洞,我来到大石头下面,找不到洞口在哪。 我用电台跟连长联系,“241、241,5号洞口找不到……” 下面还有个8号洞,里面有7个人,全部受伤。我找到了8号洞,6班长、1班长说,5号洞就在上面,刚才还打枪。我往上爬,还没看到洞,忽然一个很大的洞口伸出一挺机枪。当时我顾不得那么多,从挎包里掏出两块梯恩梯炸药把洞全部迷茫住了,乘烟雾没散时,我往里摸,考虑不到那么多,进去了。 对方在暗处。 我在明处。 我又掏出一块小炸药包。 我一个在洞里,端着枪,一步一步往里摸,进去七八米了,比洞口宽一点。 我进去发现还有个小洞口,向左拐弯。我又拿出两块炸药,咣咣! 我自己人在里面,不能憋死。 出来以后换了一口气,吐出口水像墨汁一样漆黑。 我用电台向241报告,呼唤炮火掩护、帮助我。 一班长爬上来了,六班长也上来了。我命令六班长下去守伤员。我和一班长第二次从大石头爬进去了。进去以后,前面已经搜过了,我发现一个光脚,活着的没死。我脑子里闪了—个念头,抓活的,我对他腿上打,“哒哒哒”——扑过去,摁倒了,没动,抓左手,胳膊没了,炸飞了。我说一班长赶快找绳子,把自己绑腿解下来,两个腿—夹捆起来了。 我给241报告,我说捉了个老鼠…… 连长很高兴说,马上派人上去。前线捉个俘虏不容易,我让一班长看住。 就在我往小洞口准名进的时候,“叭”的—粒子弹打我耳边,原来敌人在洞侧,打一枪我跳起来,向里哒哒扫了—梭子,木架子上面有四具尸体,我估计有个受重伤的,离洞底大概有一米五这么高。我跳在大石头上,又打了一梭子,我—看到处子弹窟窿眼。继续搜,进了小洞口,发现左边是自然洞,接口收底了,不是洞,靠边还有个洞,黑古隆冬的,往下摸,又摸六七米。到底看见亮光,从拐角射出来,在拐角那里听了听,离我那里很近,有说话声音,不管三七二十一,炸药块没有了,从拐角那里过去,洞里不敢甩手雷,我站在那里扔了手雷,爆炸烟雾没散,拿着枪哒哒在洞口猛扫,没声音了。确实是个洞口,慢慢爬上去,一个家伙抱着一挺机枪,旁边有个人,估计受伤,旁边那个人,后背—个大窟窿,估计手雷落在他身上。 我从西边一直到高地东侧。 我撤回来,那个俘虏不行了,死了。 连长说,410,你把所有人组织起来,你代理副连长,现在梁岭已经牺牲了。 我和一班长—听,禁不住哭起来! 光哭不行啊! 我向第二突击队,第三突击队把任务区分好。下午一点多钟拿下来,到第二天对方一夜搞了20多次反扑,乘我立足未稳。我给团里要求,四点电话架上,给团长直接通话,唯一要求,绝对保证炮火,对方肯定要反扑,必须保证炮火。 那一天晚上,五点多钟时,我们连伤的,牺牲的,下去的,剩下不多了,五连上去11人,又打了一夜,人疲劳得不行了。 头天上午一炮没放,静得吓人,好像马上又有一场大战。 下午吃点压缩饼干后,两点对方又开始干起来,把5号洞死死封锁,炮火对我覆盖。 喇叭洞口,一粒粒子弹打到洞口,开花,一个弹头钻到我脑袋里……脑子热乎乎,五连那个排长也受伤了。我考虑他伤比较重,就组织撤退。这个洞口不能出去,只能从东边出去,我自己头部出血,包了四个急救包。血从头发里往外淌。 后来到师医院,胸口全部被血染透了,我支持不住了,说话哆嗦,几个兵急了,赶快下去,拖我下去了。一个抱,一个推,往下抢,阵地上就两个人,没有干部,到连指挥所144高地,我让战士喊,赶快叫连长出来,叫连长出来,交待一下,赶快派干部。连长一出来,我脑子一晕,眼睛一黑,往下一栽,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抢救我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四点,我醒过来,躺在师医院了。 军师团听到受伤,给军工下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都昌林抢下来。 当时战士手举起我,往后抢时,可想而知…… 我醒过来了,头上弹片已取出来。 我两天一夜没休息,人处于高度疲劳紧张。伤势不重,10天以后回连,很凄凉,一个帐篷只有一二个人,原来满满的。我们排牺牲两个,都不是在我那个突击队牺牲的。 打仗中,第一突击队伤亡两人,补充两人,上去都牺牲了。我们突击队,副班长牺牲了,我提排长,二班长牺牲了。 我的消息已传到家里去了,家里让我寄回全身照片。这么大个功,不缺个胳膊少个腿才怪呢!我这时归心似箭。 政委说,给你一星期,有事叫你。我想哪怕两天也行,经过明水,给家里拍个电报,意思是,从前线回来带了一些东西,叫我爸爸到车站去接。那天我爸爸在家拾掇房子,武装部收到了,没有直接送到我家,说都昌林明天回来,要举行欢迎仪式,拿着我的电报到市里。晚上才把电报送我家,实际上已把活动安排好了。 我下午一点钟到合肥。三点到安庆汽车站,原来老车站正在修新车站,车站在纺织厂,也就一里路吧。下车时,老远就见黑压压一片人。车还没停到车站边上,我就下车了,我刚拿下包,人群那里拥过来了。当时有副市长,我爸纺织厂厂长书记,军分区领导都在那里,怎么那么多人呢? 纺织厂搞了两台车,一个小轿车,一个双排座,车前写着标语牌子:热烈欢迎全国战斗英雄都昌林胜利归来! 纺织厂正下班,都昌林要回来,那些人在那里等着,上面还有锣鼓队在那里等着,原来派的轿车,一直敲锣打鼓送到家,我干脆不坐车,走吧。场面更那个些,都想看一看,当时一路人马一直把我送到家。 这时候,我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见一个人,推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在后面跟着,跟着……我多么想喊她,她也多么想我。我们近在咫尺,眼泪汪汪。我们在前线一直通信…… 是她在精神上一直给着我希望,只要想到她,我就觉得不能死。这一天来到了。在众多人群中,有爸爸妈妈;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悄悄地骑着车子回去了。她好像害怕什么? 她不愿意露面…… 她就是都昌林的爱妻张小芳,那个黄梅戏故乡的姑娘!
梁岭和他的妹妹 战斗英雄梁岭的故乡在涡阳,有一条涡河,清清流过,那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 人们一般只知道梁岭有三个妹妹:大妹梁红,二妹梁敏,三妹梁琴。英雄牺牲后,谁接哥哥的枪呢? 小弟梁陆还在上小学,大妹梁红参加工作,只有梁敏和梁琴待业。梁大爷意见是安排梁敏去。梁大娘是天底下最善良的母亲,哪个女儿都是她心头肉,去谁都行,儿子牺牲了,梁大娘晕倒过一次,以后她总是装出笑脸。但有一条,她们家有一幢新房子,她是再也没去过一回。那次儿子的骨灰盒送回家的时候,全家在新房的院子里摆设了灵堂,上面有儿子的遗像,像框镶上黑纱,灵堂上是儿子骨灰。四周摆满了花圈。饱经风霜的梁大娘穿着一身新衣服,去向儿子告别了。她开始还硬朗朗地走着,走着,走到那幢新房的院门口,抬头一看满园开满了鲜花和绿草,忽然一位年轻的军官微笑着向她走过来。大娘很高兴,这是谁呢? 忽然那位军官扑通跪地:“妈妈——”梁大娘听这妈妈一声呼唤,两眼一黑,倒在院内…… 梁大爷和梁大娘一直住着老屋,新房子就没有搬进去。大爷想,老伴进那个院子怕不行,大娘从此也不提到那房子去。细心的人发现凡是梁大娘路过那个地方,都要绕着走。梁大爷在那幢房子为儿子布置了一间,把儿子的遗物、衣服、书籍、笔记本都整整齐齐摆在那间屋子里,中间用一道布帘隔起来,外面是一张床铺,老人在外面守着,唯一不敢放在外面的是儿子的遗像。一见到儿子遗像,老人就两耳轰鸣,两眼发花,就什么也听不见,看不着了。可知天下父母心啦! 梁敏当兵的手续办好了,军装领回家了。全家人又为梁敏去接哥哥的枪高兴。那天下午带兵的来了。带兵的看到面前站着两个女孩,一个梁敏、一个梁琴。带兵的就问梁大爷,这个是谁呀? 梁大爷说,这是我小女儿呀。带兵的说,怎么不叫她当兵? 其实带兵的不是看着梁敏不行,体检和办入伍手续他都看见梁敏好几回了。带兵的一见梁琴,就有了恻隐之心,那梁琴长得高高的个子,怕有一米六七,身材窈窕,脸颊红润,眼大有神。梁敏长相个头都好,但戴了一副眼镜。带兵的想,当兵的戴眼镜只能做技术工作,若是梁琴入伍,接过烈士的枪,当个女兵连长,领兵打仗不成问题。谁知他这个想法被梁敏看出来了。她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心直口快,对带兵的人说,你要看俺妹妹好,就让妹妹当吧。梁大爷认为这怎么成呢? 手续都办好,名字都写上了。梁敏哈哈一笑说,这还不好办? 我顶妹妹的名字到粮食局上班(这时梁琴工作也安排了),让妹妹顶我的名字去当兵,不就得了。这话正合带兵的心意,梁琴是个性格内向的姑娘,虽然盼不得这样,可她始终一言未发。梁大爷正因为梁琴性格内向,才选择了梁敏去接哥哥的枪,既然大家都愿意,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梁琴冒名顶替来到了部队。 硝烟滚滚,“钢铁四连”又要进行新的战斗了。战士们面对英雄的妹妹,举起拳头,庄严宣誓:“梁岭,我们的副连长,你的钢枪已有英雄的妹妹给你扛,你生前所战斗过的高地,已被命名为‘梁岭高地’。”那情景和电影《英雄儿女》出征时一模一样。接着由英雄的妹妹向突击队员敬酒,战士们端起酒碗把酒洒向大地……后来梁琴被分到师野战医院,戴上帽徽领章,格外俊秀。在战场上她舍身扑烈火,抢救伤员,荣立战功。 前不久,烈士的父亲梁大爷来到梁岭生前的团队,他是三团政委陈瑞林邀请来的,我正好下部队碰上了。部队到深山老林搞演习去了,梁大爷没有见到连队战士们就走了。梁大爷把从家里带来的苹果、柿子、山楂、石榴、无花果,都留给了招待所的战士。我把他送到营门口,来了一辆个体户汽车,大爷要上车了,忽然用颤抖的手,掏出一盒阿诗玛香烟,眼泪汪汪地说,请抽我最后一颗烟吧…… 我眼前仿佛耸立起一座雕像,头发像雪白的山峰,瘦弱的身躯扛着犁耙。啊,他是父亲,军人的父亲,烈士的父亲,我一把抱住了他,大爷,不能走,不能走,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呢? 可是大爷还是走了。他拉着我的手说,将来无论如何到涡阳去走一走…… 陈政委听说梁大爷来,从演习场赶回来已经晚了。陈政委说,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和英雄的父亲联系了。今年“八一”我给梁大爷写信,邀请他来团队讲讲他们家庭的生活情况,也想为他解决点生活实际问题。我说陪了大爷一下午,看样子老人来不是为生活问题,他好像几次提到梁岭的未婚妻。陈政委说,梁岭牺牲后,组织上同意梁岭的妹妹梁琴来部队,接过哥哥的枪。梁琴后来在师医院当卫生员,干得很好,在医院救火,抢救伤员,荣立二等功。因为那时没有提干名额,部队凯旋后,就复员了。陈政委叹了口气说,这几年传统教育不如以前了。英雄的妹妹长得好,高个子,穿一身合体的军装,脸红扑扑的,可惜复员了,如果不走,对稳定部队干部思想也是现实教育。哦呀,那姑娘长得很像《英雄儿女》里的王成的妹妹王芳。 也许是受了陈政委这句话的启发,我找团政治处崔主任,要了梁岭兄妹有关事迹材料,写了一篇小报告文学“新一代的英雄儿女”,发表在一家杂志上。我从部队回来,忽然从涡阳寄来一封信,我想这是梁大爷写的吗? 拆开来,我迷惑了。信上说: 施实同志,您好: 当你收到此信时一定会感到很奇怪,一个素不相识相隔千里的我会给您写信。其实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请你耐心看完我这封信吧。 我是个普通的弱女子,没有好的职业,在小县城里谋生。我的朋友已经牺牲了,你都知道了。我看了你采访的“新一代的英雄儿女”很感动,可是还有一个人你不了解,她是一个默默做出牺牲的人,她不是他的直系亲属,并没有人注意她,她也不希望人们注意,她就是我。我和他不是青梅竹马,但却一见钟情,我和他只相处7天。部队来电报催他回去。我又送他回到部队。在部队的日日夜夜里,他是排长,忙于排里的战前准备,我给排里的同志洗衣洗被,帮助来队的家属打水送饭,我虽然只是他的未婚妻,毅然担当起一个“军嫂”的担子了。在军营相处的几天几夜里,我看到他品格高尚,胸怀宽广,我为有这样一个未来的丈夫而骄傲,他活泼开朗,事业心强,战士们都喜爱他,我也深深地爱着他。 部队就要出发了,我不能不走了。我自己跑去买了车票,没有打招呼,他生气,朝我发火了。他多么希望我再多一天待在他的身边啊。我理解他的心情,任凭他怎么骂我,我只是微笑着,可是他哪里舍得骂我呀,我们抱在一起哭了。哭过以后,他忽然灵机一动,说,敏,灵感来了,我想起一首诗,微笑着走向生活:我微笑着走向生活,无论生活以什么方式回敬我,报我以平坦吗? 我是一条欢乐奔流的小河,报我以崎岖吗? 我是一座大山庄严的思索,报我以幸福吗? 我是一根劲竹任凭狂风烈日,生活里不能没有笑声,没有笑的世界是多么寂寞,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对生活的热爱,我微笑着走向生活……这首诗我至今还揣在怀中啊! 上车前,我两眼的泪水流满了腮,我觉得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他说,我后悔极了,这几天只知道帮他干这干那,怎么就不坐一块好好说说话呢?你知道一个姑娘对她所爱的心上人,在离别之际是怎样一种痛苦吗? 此刻用东风无力百花残的诗句能完全表达心境吗? 火车快开了,我紧紧拉着他粗壮有力的大手不放,哽咽着说:“岭,打起仗来可要当心啊,千万不要往枪子儿乱飞的地方跑啊!不要你立功,也不要你升官,只求你活着回来,今生今世……等着你!”可是他,他什么也没说,他说不出来了,他怕伤我的心,他在内心深处想说的事情,我已经看出来了。我捂了他的嘴巴,我不要听那种不吉利的。我知道他是真正的男子汉,他懂得军人的位置在哪里。“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古人司马迁的这句话,他写在给我来信的扉页上。没想到,此次离别将是永别,我好后悔,只要一闭眼就想起他那英俊的脸庞。 那时候,梁岭在前线,我的心也飞到了前线。我常常跑到工厂值班室去查信,有时就呆呆地,默默地在那儿站一二个小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到林荫道,马路边,花前月下那一对对情人,我像丢失了什么似的。 梁岭牺牲的消息我是最早知道的。那天我又到邮局查信,忽然在一张报纸上看到抖大的梁岭名字向我逼来,我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张报纸……梁岭艰难地向前爬着,他的身后留下了一溜殷红的血迹……爬呀,爬呀终于爬到了洞口前……敌人打来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弹片击中他的头部……我当时昏倒了。 我哭得死去活来,我要到前线去,我要死在梁岭倒下的那个阵地上。在老人的极力拦阻下,我未能去成。我就这样思思念念,恍恍惚惚…… 我就这样地被遗忘了,就像梁岭劝我忘了他一样,但我的心……我的感情……永远,永远。 ……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朴实纯情的姑娘,烈士在九泉之下是不知道了。是啊,她不是烈士的直系亲属,只是一个未婚妻,谁又能老记挂着她呢? 但我没有忘记。 我又收到涡阳来信。梁大爷告诉我,梁岭生前读过书的小学已被命名梁岭小学。学校的院内立一尊梁岭的汉白玉塑像。前国防部长张爱萍亲笔题字:“战斗英雄梁岭”。他还说,梁岭的未婚妻已做了他们家的女儿,她也想当兵,让我去一趟,帮帮忙。梁大爷说的很肯切,你来吧,我这儿有三间房子,空着,只一间摆放着梁岭的遗物。我在心情不好时,就坐在儿子灵堂前,静坐一会,就啥事也没了。你写作的时候需要灵感,这儿出过大文学家嵇康,越大夫范蠡;清朝农民起义捻军领袖张乐行;你写作需要安静,我这儿最安静,我让你大娘给你做饭,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最疼孩子的母亲,我知道你已经没有母亲,来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