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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的呼唤——(第二部)

作者:葛风


【第十六回】

冒严寒 拜老师勤学苦练

受侮辱 耍心机嫁祸于人

  天刚蒙蒙亮,不等起床号响,芦生就偷偷从被窝里起来,用宿舍门口的积雪擦把脸,背上那旧的‘捷克’手风琴向远离营房两公里的县棉麻厂跑去。

  没有风,苏北平原的早晨还是冷得出奇。公路上,没有汽车碾过的痕迹。厚厚的积雪上,只有手推独轮车压出的一条车轱辘印子。顺着这印子跑上前去,芦生看到只穿一件破棉袄,腰上扎着黄草绳的推车的苏北壮汉——他们坦露着胸口,头上热气冒,脸上热汗流,没有一丝丝惧寒的感觉。

  每当经过他们,这些推车的壮汉就会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芦生。

  身上暖和了,目的地也就到了。老远,芦生就看见了他已经熟悉的身影在棉麻厂那一排宿舍前打太极拳。他知道,那是他的老师王强在等他。

  这位前线歌舞团‘音乐大尉’,全军著名的黑管萨克斯手风琴演奏家,他四十多岁,前额已有深深的皱纹,一身军装却没有帽徽领章。显然他已经围绕宿舍跑了好几圈,上身的一件旧军大衣已经脱掉,放在门口的棉花杆堆上。见芦生来了,赶忙拿起大衣,和蔼地问了声:“小伙子,你来啦。”就拉着芦生进了那又破又矮的宿舍门。“抓紧时间,先把手暖和暖和。”他教芦生把两只手放在大腿间使劲搓,“我昨天抄给你四三的同音同指的练习曲你拉得怎样?”那老师问。

  一会儿,芦生觉得手暖和多了,就把手风琴挂在胸拉起来——

  ‘哆嗦咪、哆嗦咪、哆发——咪唻,

  ‘唻发咪、唻发咪、唻发——咪唻哆,

  ‘哆唻咪嗦发——

  ‘发嗦发咪唻发咪唻哆——’

  “这是最基本的指法,练起来有些枯燥,但是你一定要坚持!”在那用旧报纸糊得满满的隔墙前,没有帽徽领章的军人手把手教着这位年轻的战士。

  “手指自然弯曲,手掌里要空,里面要放得下一个大鸭蛋。”

  “左手先打节奏,暂时不能要求太高,有弹性地打出节奏就行。”

  “风箱不要抖,要平稳,手腕自然翻动,像这样——”

  老师熟练地拉起了一支曲子,芦生听出是‘歌唱二郎山’。只见他的右手手指轻快地在键盘上飞舞跳动,从那指尖溢出音乐是那样清脆悦耳,时而铿锵有力,时而婉转柔和。左手指也像长了眼睛一样,在一颗颗小小的贝司上跳动,奏出的和弦与右边的旋律是那样和谐动听。

  “真好听!老师,您再拉几曲吧!”芦生被那美妙的音乐迷住了,不由得又催促老师。

  “好,好多时间没有拉了。指法可能有些生疏——”这‘音乐大尉’偏着脑袋,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像开了闸门的水,‘哗’地一下拉起了芦生根本没有听过的乐曲。这音乐是那样优美动听——一会儿像涓涓溪泉淙淙流响,一会儿又像滔滔大河奔腾咆哮;忽而风平浪静,忽而波涛汹涌……

  美妙的旋律不停地从他指尖跳出,廻响在那低矮的房间里,一种激情在芦生心中激荡!

  琴声收住了,芦生还在愣神。那‘音乐大尉’说:“这是‘多瑙河之波’,键盘太短,不好拉。”

  “老师,您今天真让我大开眼界!求您再拉一两首好吗?”

  这位老师自己也完全沉醉在音乐的喜悦之中。

  一曲‘野蜂飞舞’畅快清脆、轻柔婉转,随着许多半音从键盘溢出,的确像一群野蜂扑搧着翅膀在花丛中飞舞……

  一曲匈牙利的‘马刀舞’更像是一支骑兵在辽阔草原上,时而万马奔腾,气势磅礴;时而战刀挥舞,寒光闪闪;时而放马慢步,悠闲自得;拉着拉着,这位‘音乐大尉’眼睛里射出一道向闪电一样的光芒!

  最后,他用左手拉旋律,右手用和弦打着优美和谐的节奏‘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声音由大渐小,仿佛战后的骑兵带着胜利的喜悦消失在茫茫草原的尽头……

  芦生在那儿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老师说:“这琴只能拉这个简单的手风琴独奏曲,最好换一个120贝司的。等你的手练成像我的手这样,你就可以拉一般的曲子了。”他伸出左手,芦生看到,那手腕背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你一定要勤学苦练,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熟能生巧,虽然你是‘半路出家’,也一定能学会。”

  这位演奏家对一个初学者是那样细心,耐心,不厌其烦。直到他两个女儿欢蹦乱跳跟爸爸挥手再见,要去上学,才又抄了一张练习曲,让芦生回去。

  回来的路上,芦生很是纳闷,这样一位博学多才的演奏家,和蔼可亲的长者,为什么会下放到苏北这个小小的棉麻厂劳动改造呢?

  芦生天天去,风雨无阻。王强老师手把手教,很快,芦生右手五指都能弹了,原来跳指的现象也很少了,十六分音符的的快节奏旋律也基本上能清晰地弹奏出来。左手也能打出小三和弦和大三和弦。他边学边用,把‘红灯记’里的前奏和间奏当做练习曲,加强了乐队的低音部分,烘托了舞台气氛。

  余洪水没有去通信连修理所上任,却被抽到师宣传队当上了‘鸠山队长’。几个月的医院生活,使他的体型改变,加上大大的脑袋上光秃秃,简直就是‘鸠山’的天设地造!但,每当排练,演李玉和的邱鹏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时候,他心里总是很憋扭——妈的!新兵蛋子,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看我怎样整治你!脑子一走神,他老是记错台词——

  鸠山(余洪水):“哎呀!好不容易见面哪!当年在铁路医院你给我看过病,你还记得吗?”

  邱鹏:“什么呀?!是‘我给你看过病……’”

  余洪水:“哦,对!是鸠山给李玉和看过病,我忘了。我老记着我住医院的事。”

  接下去——

  鸠山(余洪水):“……来,请坐,请坐。老乡,今天我请客,我们只谈爱情,不谈别的,好吗?”

  邱鹏:“你胡扯什么呀?是‘……来,请坐,请坐。老朋友,今天是私人宴会,我们只叙友情,不谈别的,好吗?’”

  余洪水:“唉,个别字,你就将就将就吧!”

  邱鹏:“什么个别字!?爱情与友情是俩码事!”

  他俩在台上对话,引得下面的女兵和男兵哄堂大笑。

  邱鹏(李玉和):“……听听歌曲,喝点美酒,真是神仙过的日子,鸠山先生,但愿你天天如此,‘长命百岁’”

  余洪水(鸠山):“嗨!老朋友。你算是说对了!我是信菩萨的人,菩萨说过这样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后就长命百岁!”

  邱鹏实在是忍耐不住了:“你认真看过剧本没有?你怎么随心所欲,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呢?你是不是脑振荡后遗症啊?你还是下去好好看看这剧本吧!”

  余洪水把剧本拿起来一看,鸠山应该是这样说:“……(尴尬一笑)老朋友,我是信佛教的人,佛经上有这样一句话,说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就大声说:“哦,错了错了!重来吧。”

  邱鹏说:“谁跟你浪费时间?你自己先好好背吧!什么时候记住了,我再来。”说着,转背走了。

  余洪水讨了个没趣,看看台下,女兵们好像对他这样的记心也嗤之以鼻,纷纷离开座位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一股无名怒火陡然从心里升起,:“哼!老子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回来还要受他一个新兵蛋子的窝囊气!”他发誓要好好报复邱鹏一下!

  这天,余洪水跟邱鹏对了半天台词,休息时,看见邱鹏的剧本里有一张纸,他随手拿过了,只见上面邱鹏随手写着——

  ‘鸠山鸠山余大头余大头

  李玉和李玉和看见你就恶心

  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健忘症、糊涂虫、大笨蛋!!!’

  他仔细地把那张纸看了又看,忽然脸上出现一丝丝阴笑。他把那纸上的‘鸠山鸠山余大头余大头’裁掉,那纸上的字就变成了——

  ‘李玉和李玉和看见你就恶心

  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健忘症、糊涂虫、大笨蛋!!!’

  “叫你骂!看谁是笨蛋,老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余洪水把那纸条放进口袋里,等邱鹏回来,就又若无其事地跟他对起台词来。

  晚上,余洪水找到宣传队办公室,把那纸条,交给具体负责宣传队的宣传科张副科长和鲍干事:“你们看看——这是从邱鹏的剧本里掉下的。这简直是对无产阶级革命先烈的极大侮辱!对英雄形象的极大糟蹋,要这样一个人来演一号正面人物,我有意见!要是你们不处理,我立即向政治部反映!”他郑重其事地把那纸条放在办公桌上,转身要走。

  “呃,余所长,你慢走!”张副科长叫住余洪水说,“这事非同小可,我们要找邱鹏好好谈谈。先不能乱下结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说对吧?”

  “这还要调查?明摆着的事实,叫保卫科来人对对他的笔迹部就行啦!”余洪水想一棍子打死人。“赶紧先物色一个B角吧!反正叫一个没有无产阶级感情的人来演英雄人物,那无论如何是行不通的!”

  张副科长和鲍干事面面相窥,老半天,张副科长说:“这也是个办法。”

  鲍干事说:“李玉和唱腔多,而且特别高,的确要安排一个B角。”

  几天后,剧组人员就固定下来了——邱鹏演李玉和A角,从下面团里临时抽一个形象唱功也还可以的战士演B角。罗丽娜演李铁梅,马冬妮演李奶奶。余洪水演鸠山。芦生任乐队队长并客串交通员。

  一个清晨,剧组主要演员和乐队‘三大件’、板鼓,在张副科长的带领下乘车去南京。芦生因为是乐队队长,也同车前往。其他人员在家做布景道具,并量体制作演出服装——‘三代人’的演出服已派人专门去上海购买正规的了。

  军区炮兵小礼堂虽小,但舞台上灯光效果,大幕条幕等设备齐全,上午去省京剧院对口学习的师宣传队演员和乐队的人,晚上就在这里温习,排练。芦生他也跟了去,没有手风琴老师,就在剧院乐器室的键盘笙上练习指法——都是键盘乐器,手指指法差不多。

  这天晚饭时,余洪水看到江丽娜走到邱鹏面前,在小声说了些什么,他若无其事地走近,隐隐约约听到:“……十一点,……小礼堂前排……”他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十一点不到,就悄悄来到小礼堂的舞台上,躲在条幕后,看邱鹏和江丽娜是否真来这里。

  果然,十一点不到,那江丽娜就匆匆赶到了。昏暗里,她悄无声息地坐在观众席的前排,静静地等着邱鹏的到来。

  “哼!好大的胆子,果然是在偷偷的谈恋爱!”余洪水在地方时就捉过苇香和德圆,有丰富的经念。他根本就不知道,江丽娜在家是就喜欢上邱鹏了。现在只不过是想重温旧情。他想起一个最好的办法——等两人搅和在一起时,就把舞台的聚光灯全部打开,尽量对准他(她)俩,让他(她)俩丑态百出,然后喊人!看你邱鹏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还盛气凌人,还有什么脸演李玉和?!

  这江丽娜是个大胆的姑娘,从小跟邱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她,在邱鹏面前从不掩饰她对他的爱慕之心。她以为,现在邱鹏也来当兵了,而且在一个宣传队,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她这次一定要把爱恋已久的白马王子追到手!

  不一会儿,昏暗的小礼堂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余洪水知道,那是邱鹏来了。只见他径直走到前排,在江丽娜面前站定,小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别装糊涂!我找你,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江丽娜站起身,立即想靠近邱鹏。

  “呃呃,有什么事?你快说,这是部队,这么晚了。让人家看见,闹出去,大家都知道,对你我都不好!”

  “你别在我面前正人君子了,在我面前你还是新兵呢!告诉你,宣传队这么多漂亮女兵,你不要看花了眼。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就是巴不得大家都知道我们俩在谈恋爱。

  “我看你是疯了吧!战士谈恋爱是要受处分,是要扒掉帽徽领章向后转的!”

  “向后转就向后转,你还打算当一辈子兵哪?”

  “反正不能在部队搞得名声狼籍!”

  “过两三年,我俩一块退伍复员回家,分配了工作,一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多好,免得在部队整天紧紧张张的!通过战争洗礼,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更应该懂得享受生活!”

  “你说什么呀?我才当了几天兵呢!你也只不过比我多穿了一年军装,就说退伍复员,嗨!”邱鹏竟笑出了声。

  黑暗里,在幕后的余洪水,眼睛盯得老大,半天没有看见台下的人有什么出格的动作,有些不耐烦了。

  忽然,他看见江丽娜一把抱住了邱鹏脖子,并且大声说:“今天,我非要你抱我一下才让你走!”

  正当邱鹏把江丽娜的手往下放的时候,舞台上的灯光忽然一下子全部亮了!——那是余洪水推上了舞台灯光的闸刀。雪白的灯光照得江丽娜慌忙用手遮拦,那邱鹏也一时手足无措。

  “邱鹏!好大的胆子,想不到你是这么卑鄙无耻!才当了几天兵就干坏事!”余洪水一看时机来了,竟大声喊叫起来“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喊声惊动了哨兵,惊动了住在小礼堂旁边宿舍里的宣传队的干部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