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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的呼唤——(第二部)

作者:葛风


【第二十八回】

走水路 母与女千里寻亲

共枕眠 姐和妹一夜长谈

  芦花要去南京找她亲生的父母,正合江婶的心意。两人从彭泽县乘大轮顺水而下,在大统仓里蹲了一天一夜,到了南京下船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芦花挎着她的老布青花包袱,牵着江婶,随着下船的人流上得码头,却分不清东南西北。看着从身边一闪而过的各种车辆和一个个匆匆忙忙赶路的陌生人,芦花急了:“妈,我们往哪儿走哇?”

  “路在嘴上,问,问人,问年纪大些的人。”江婶倒不十分着急。

  芦花就去找人,专门找那些年纪大的大伯大婶。可是,任凭芦花边做手势边说,没有一个人听得懂她的话。最后一位大伯看芦花实在着急,就往不远处的交警岗亭一指,意思是,你去找警察吧。

  两人就到了那里,交通警察说:“听不懂你说些什么,你写吧。”

  芦花就在他递过的一张纸上写了‘南京市天山路二十四’。交通警察就牵着母女俩去上一辆公共汽车,“坐五站就到了啊,不要坐过了头。”

  好不容易,两人挤上了公共汽车,芦花找了一个空位,让江婶坐下。那江婶就一屁股坐下说:“哎哟,骨头都挤散了!怪事,下江人讲话我们能听得懂,为什么我们的话他们一句都听不懂哪?我说了吧,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

  芦花没有心思听她发牢骚,眼睛盯着车外,生怕坐过了头。

  街道上,华灯初亮。芦花拿着纸条沿路问,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直到晚上十点以后,街道上行人渐渐少了,才找到了天山路。顺坡而上,那芦花挨门挨户一家家看,总算找到了二十四号。望着那黑铁皮大门,江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你敲门吧,我脚走酸啦!”

  “呃!干什么?”芦花正要用脚踢门,却被从哨棚里出来的一个哨兵止住。

  “我找人,怎么啦?关你什么事!”芦花抬腿就是两脚踢去,那铁门只发出两声闷响。

  “呃呃!怎么啦?找人明天再来。里面的人休息了,再闹我可不客气啦!”那哨兵就过来,用枪挡住门,要赶她们走。

  “请问解放军同志,这里是不是天山路二十四号?”还是江婶有耐心,好言好语跟那哨兵商量,“这女伢是这家人女儿,麻烦您通报一声。”

  “不行!太晚啦,明天吧!”哨兵好像没有商量的余地。

  “哎哟,你这位同志,我们从千里之外,来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的,这么晚了,你要我们娘儿俩到哪里去住店哪?”

  “说话前言不复后语!一会儿说是这家的人,一会儿又说是千里之外。走走走!”哨兵好像要动武似的。

  “偏不走!告诉你,我哥哥也是当兵的,你说话客气点!”芦花就也一屁股坐在铁门前,“明天就明天吧!”

  那哨兵摇摇头,很无奈地回去了。

  人说二四八月乱穿衣,又是下半夜,气温渐渐下降了。娘儿俩冻得直打哆嗦,不由得紧紧依偎在一起。那哨兵在哨棚里已经穿上大衣了,看见铁门外娘儿俩那个样子,不忍心,就对她俩说:“哎,你们到我这里来吧,这里没有风,我让你们。”他就把哨棚里的灯拉亮。

  一进哨棚,灯光就照见了芦花的脸。那哨兵走近一看,好生奇怪,说:“呃——,奇怪了!你、你今天怎么穿这样衣服啦?”

  “怎么啦?瞧不起乡下人,这衣服不中看?”芦花也不再理睬,和江婶坐在哨棚的木板地下,只等天亮。

  “奇怪奇怪!这怎么回事?”那哨兵还在外面自言自语。

  这一夜,那门口的哨兵换了好几茬,都没有惊动哨棚里的娘儿俩。直到天大亮,从门里走出买菜的保姆,最后的哨兵上前介绍情况,那保姆从里面叫出姚兰,才把那娘儿俩叫醒。

  姚兰一眼就认出了她们:“啊呀呀!你们俩这是——这大老远的,怎么不打个电话?这像什么话?让你们在外面受一夜罪!”姚兰一把抱住芦花,“乖,你冻着没有?你们冻着没有?快进去!”她转脸对那哨兵说,“你们这些兵,死木脑子!”说着,就扶着睡眼朦胧的江婶和芦花进门。

  那齐凯也从里面出来,只穿了一套睡衣,还没有看见人,就大声嚷嚷起来:“啊哟!真是俺的大闺女来了吗?真是俺的大嫂来了吗?喜事,天大的喜事!终究把你们给盼来啦!”

  江婶和芦花左顾右盼,被姚兰夫妇拥进了客厅。

  这一天,姚兰请假陪着江婶和芦花亲亲热热,恩恩爱爱,说不尽的家长里短,道不完的儿女情长。听说芦生就在南京附近的汤山炮校学习,芦花恨不得立即就飞去见他。

  “明天去吧。你好好休息一晚,把衣服换下来,穿海燕的衣服。明天星期天,你和海燕一块去。”说着,姚兰就去找海燕的衣服。

  “让妈妈一块去,她老人家可惦念着哥哥呢!”芦花说。

  “那当然!芦生现在是穿干部服,人可精神着呢!”姚兰说。

  第二天,姐妹俩见面了。那海燕一把抱着芦花又笑又跳:“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想死我了!你再不来,我也要去那小孤山,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使你恋恋不舍那遥乡僻壤!”亲热了半天才放手。忽然,她在芦花身边左看看,右瞧瞧,就把芦花拉进她的房间,出来时,她们俩的衣服竟对换了!在门外等着的江婶和姚兰看着这天设地造的一对,不禁笑得合不拢嘴。江婶说:“真是菩萨保佑,给你这一对好女伢,好千金!”

  姚兰说:“怎比得你家芦生,长得标致,又有出息。可惜他没有兄弟,否则,那真是十全十美啦!”看着姐妹俩兴高采烈的样子,姚兰脸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丝丝愁容。

  在车上,海燕说:“谁也不准出声,让芦生猜!婶婶,您也不要出声啊!”

  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就到了炮校。

  星期天,照样是那些年轻军官、军中骄子们轻松快乐的日子。他们有的在打篮球、羽毛球、乒乓球,有的在下军棋、象棋、围棋,有的人在宿舍写家书,记日记,看教程。而芦生,老远海燕就看见他又在宿舍走廊上搓衣服。

  “在那——”海燕小声对芦花和江婶说。

  那江婶早就忍不住,她几步走上前,几乎哭出了声:“芦生!芦生啊——”

  那芦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他眼前的竟是他日夜思念的亲人!他来不及甩掉手上的肥皂水,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说:“妈妈,您怎么来啦?!我这不是做梦吧?”

  “不是不是!儿呀,你看看——还有谁也来啦?”江婶一只手紧挽着芦生的胳膊,一只手指向身后的姐妹俩说。

  芦花和海燕就同时上前,一人抓住芦生的一只手。不到片刻,芦生就松了海燕的手,一把把芦花拉到自己胸前,深情地说:“芦花,你、你瘦了?你是不是……你怎么穿海燕的衣服……”他说不下去了,只觉得鼻子发酸,心里更是堵得慌。他强忍住即将要出来的眼泪,喉咙打哽地说:“进、屋吧,进屋……”

  “妈,海燕,你们先进去,我先把哥哥的衣服洗掉。”芦花眼泪汪汪,就坐在门口,一边擦眼泪,一边低头默默地搓着脸盆的衣服。

  被冷落了半天的海燕在宿舍里转了一圈,没话找话地说:“呵呵!你们这些年轻的军官,内务整理得不错啊,跟连队的兵一样嘛!”

  坐在芦生铺上的江婶看见芦生的被子有水印,嗔怪地说:“你看你,懒!被套有一年没有洗吧?”

  “不是,妈,上次被洪泽湖水浸湿了。我洗了一次,没有洗干净。”芦生摸摸脑袋,憨笑着说。

  “把它拆了,我和芦花把它洗掉!”不容分说,江婶就动手抖开被子。

  “妈!你们刚来,就休息一下,不要洗了吧?我去厨房,安排几个菜你们吃饭。”

  “我们不是来做客的,不要麻烦人家。先洗,一边洗,一边我们娘儿仨说话!这么大的人,也不讲究卫生!走,到哪里洗大的东西?”

  那门外的芦花听见里面的话,就不声不响,把江婶拆下的被套拿去浸湿打肥皂。一家人就走到不远处的洗衣池旁,一边洗,一边亲亲热热说个不停。

  海燕远远望着那娘儿仨,走近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是夜,炮校招待所的一间房间里,娘儿俩唠不尽贴心话——

  “儿啊,这次芦花要来南京,刚好了却了我一桩心思。我把她交给她亲生父母,当年答应他(她)们的话也算是兑现了。芦花以后要要寻婆家,要嫁张三要嫁李四,与我们毫不相干。你也千万莫要阻拦,她毕竟是齐家的闺女,我们算啥?我们做到了仁至义尽,就不要再掺乎她家的事了。”江婶说。

  “妈,您不知道芦花的心思!”芦生做在江婶床边,像在家里一样听母亲轻言细语。

  “嗨!那女伢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她死活不肯嫁邱政委家的儿子,不就是心里有你?打从那天晚上她溜进你房里,我就看得更清楚了。儿呀,这正是为娘心里一贴苦药呀!由了她吧,一是自己翻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说好了不是给你做童养媳,娘这个老脸在她父母面前也没地方放;二是让乡里乡亲们小瞧了咱江家,说咱们家门风不正。不由她吧,娘知道她心里委屈,你心里也不好受……”说着,江婶一边擤鼻涕,一边说。

  “妈,您说的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情况变了,谁不知道她是你领养的?”

  “那也不行!既然她父母把她许给邱家,而且邱家也一百个愿意。我们哪能讲半个不字!你也趁早死了这个心。百事都可以依你们,唯独这一条不能!我们哪能和人家比?儿呀,你娘是过来之人,树高万丈,叶落归根,你迟早要回小孤山,她迟早是城里人,咱和人家门当不户不对,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妈,我看这事您就别往心里去,顺其自然吧!”

  …………

  海燕的闺房里,姐妹俩从长江边的小孤山聊到南京的长江大桥,从芦生小时候的趣事聊到他在越南的机智勇敢。已经下半夜了,躺在柔软的沙发床上的芦花还是久久不能入眠。

  “姐,你在想心事?”海燕偎过来,贴着芦花的脸,问。

  “没有,有点择床。这床我不习惯。”芦花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有漂亮花饰的露空天花板。

  “姐,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邱鹏?他家条件那么好,你可不能错过机会哟!”

  “海燕,你姐还没有想到嫁人呢。”

  “是不是心里有人啦?你说实话。我都十九啦,你比我大一岁,二十了吧?”海燕抓住这个话题不放,“在乡下像你这样大的姑娘恐怕早就到婆家结婚生孩子了吧?”。

  “傻妹妹,我不急,你替我急个啥?”芦花翻过身,摸了摸海燕的柔嫩的颈脖子说,“妹子,你们城里女伢身子真细嫩。”

  “哎,不要打岔!,我问你,心里是不是有人啦?你老实交代!”

  “真没有。”

  “你说不说?”

  “我说了没有就没有!”

  “你不说我可来武的啦!”海燕就把手指哈了一下气,嘻笑着要往芦花腋下插,“看你怕不怕?”

  “哦,我最怕痒痒啦!海燕,我跟你说实话,乡下人整天忙得梳头的工夫都没有,哪有心思默男人?”芦花一把抓住海燕的手,那海燕细嫩的手立即动弹不得。

  “哎哟,你手劲真大!我不啦,你快松手!姐,你为什么不愿意邱鹏?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啊?”海燕今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不懂你的意思,什么隐不隐的?”

  “就是,就是……哎,姐,我就直说了吧!你和江芦生是不是那个啦?”

  “什么那个?什么意思?”芦花一时还摸不清海燕的意图。

  “就是——你跟他睡了没有?”

  “睡了怎样?没睡又怎样?”

  “哎呀呀!姐,你怎么这么糊涂!睡了就不是处女,当然不好再寻婆家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嗨!傻妹子,你把芦生哥哥瞧扁了!当初要是真睡了就好了!唉……”

  “哦,那我就放心了……”海燕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到。

  姐妹俩就再没有语言,背靠背,瞪着眼各睡各的。